一場秋雨一場寒,連綿數日的雨勢終于止住了,但始興城氣溫卻已跌至十度上下,讓人切實感到一股初冬時節的陰冷。
清晨的濕氣尚未消散,水泥街道上已傳來木輪碾過的吱呀聲。
張老五推著他的獨輪車,車上架著一口大木桶,桶里是剛點好的嫩豆腐,蓋著濕麻布,水汽氤氳。
他裹著厚厚的一層皮襖,戴著一頂河貍皮帽,嘴里哼著嶺南小調,腳步輕快,仿佛這陰冷的天氣也掩不住他的好心情。
“老張!”街口食肆店的賀掌柜探出頭來喊住了他,“今兒的豆腐給我秤五塊!”
“好嘞!”張老五立時將獨輪車停了下來,熟練地掀開麻布,用菜刀切下幾塊方方正正的豆腐,拿出秤桿,“五斤八兩,兩角三分錢。……來,你收好了!”
賀掌柜用木盆接過,指尖輕輕一按,豆腐顫巍巍的,卻不散,他滿意地點頭:“嗯,今日的豆腐甚好!”
“嘿嘿……,放心好了,這可是頭一鍋,最是細嫩!”他接過三枚角幣,然后從荷包里摸出七個分幣,找給了對方。
“你這手藝,比城東老丁家要強幾分。”賀掌柜將木盆交給過來的妻子,笑著說道:“是不是祖傳下來的老手藝?”
“那可不!”張老五取過麻布將豆腐重新蓋上,頗為自傲地說道:“我們老張家在廣州府三水縣做豆腐可是有三代了。我爺爺那輩,就跟著人學磨豆腐,點鹵水,做豆干。到了我爹那會,就成了四里八鄉的好手藝了,被人稱為豆腐張。”
“不過呀,做豆腐終究是個苦活計,天不亮就得起來磨豆子,然后挑著擔走街串巷,吆喝一天,才能賺幾個大子。”
“說來也是糟踐呀!這般辛苦,一大半都得交地里的租子,還有朝廷的這餉那捐的,到最后也剩不了幾個錢,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有句俗話是怎么說的,人生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嘿,我老張家就攤上了這么一個!”
“既然這么苦,那你怎么到了新洲,又操持起這個營生?”賀掌柜笑著問道。
“那還不是咱們新華朝廷施仁政,攏民心,讓咱們小老百姓過上了好日子唄!”
張老五笑呵呵地說道:“最關鍵的是,咱新華沒有大明那般多的捐稅,也沒有那些多要吃人的小吏差役。只要按照官府的規定,交上定額的市場稅費,那便可以將豆腐賣往任何地方。”
“咱們這新朝,大明豈能比的了!”賀掌柜說著,朝他揮了揮手,轉身朝店里走去。
“說的是!咱們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來到新洲,那可是咱們一輩子最大的幸事!”張老五說著,推車往街道上走去。
街邊的鋪子陸續開張,糧油鋪的門板卸了,飄出一股清香味,鐵器修理鋪的爐火也已點燃,火焰燒得愈旺,供銷社的伙計正往門口掛新到的松江棉布。
幾個歸化土人婦女挎著籃子,用生硬的官話問價,張老五也不嫌棄,耐心地比劃著,生意做得熱絡。
五年前,他剛來始興城,可沒這般光景。
初時,他還戰戰兢兢,生怕這片蠻夷之地活不下去。
可官府說了,新來的移民,官屯三年(此前在北瀛拓殖區待了一年),便會分得四十畝田地,并發放安家銀子(主要是農資貸款)。
兩年前,他被分配至始興城郊外的一個村莊,獲得了一份土地,還有一棟老移民留下的舊木屋。
在辛苦種了一年地后,他發現始興城及周邊鄉鎮村屯好像沒有幾家磨豆腐的,隨即,他的心思便活泛起來。
他試探性地詢問鄉里的官人,是否可允許民間商販興業置產。
在得到肯定性的回復后,他便立時去尋石匠,給他做了一個石磨,準備重操舊業,在農閑時候做些豆腐售賣。
青沙溪的水甜,種出來的黃豆飽滿,磨出的豆漿格外香濃。
當他做出第一板豆腐時,周邊鄰居嘗了一口,皆齊聲夸贊,“比大明的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