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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7日,小雪。
始興港的南碼頭,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在木棧道上打著旋兒,一艘小型槳帆船隨著浪頭輕輕搖晃,纜繩繃得緊緊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老魏,你確定這趟能成?”老趙頭裹緊了身上的鹿皮襖子,嘴里呼出的白氣在冷風中迅速消散。
他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眼睛盯著遠處灰蒙蒙的海面,心里直打鼓。
“怕什么?”魏三平蹲在船頭,正往麻袋里塞著最后幾塊干糧--玉米餅、咸魚干、土豆塊,還有幾罐燒酒。
他頭也不抬,聲音粗糲得像砂紙磨過的木頭,“操船的水手可都是三運司(新華第三航運公司,以近海貨運為主)的老海狗,斷不會將咱們喂了海里的魚。”
“這天有點冷。”李二狗抱著幾桿火槍,幾步跨過棧橋,登上了船。
他腳步有些虛浮,顯然是昨晚沒睡好,嘟囔著,便徑直往船艙里鉆。
“冷才好。“緊隨其后的王小山背著一個麻袋,里面裝著鐵鍋、鹽巴和一些備用衣物,“毛皮厚實,能多賣幾個錢。“
船長周大江走了過來,瞇眼看了看天色:“今兒風不大,能走。但你們得抓緊了,這季節海上說變天就變天。”
眾人聞言,咽了口唾沫,回頭看了眼港區的輪廓--擠擠挨挨的貨場倉庫、哐當哐當行駛的軌道馬車,還有巍峨高聳的海關大樓上飄揚的赤瀾五星旗。
昨晚,家里的婆姨不停念叨,說遠涉西海岸太冒險。
可有什么辦法?
隨著小崽子一個又一個出生,家里的開銷越來越大,地里要購買鳥糞,孩子上學要用筆墨紙張,還有夢想中的紅磚大瓦房,哪樣不要錢?
“走!”魏三平朝著眾人使勁揮了揮手,扛起一大袋包袱,登上了船。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堅毅,像一尊青銅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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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風浪并不大,但船小,顛簸得厲害。
李二狗趴在船舷邊吐了兩次,臉色發青。
魏三平遞給他一塊姜糖:“含著,能壓一壓。”
“多謝……”李二狗虛弱地點頭,把姜糖塞進嘴里,辛辣的味道沖得他皺了皺眉。
他望著遠處灰蒙蒙的海面,突然說道:“其實,想想現在的日子,能吃飽飯,穿暖衣,還有自己的屋子和土地,應該很滿足了。
“這要擱在大明的話,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但咱們卻還要冒著這般風險,跑到西海岸來獵皮毛,弄些閑錢,是不是有點太貪心了?”
老趙頭嘿嘿一笑,從懷里掏出一塊繡著歪歪扭扭花紋的手帕擦了擦臉:“小崽子要吃肉,要穿新衣服,婆姨的肚子要將養,還有以后給孩子攢嫁妝和彩禮,哪樣不花錢?再說了,咱們冬日里搞完軍訓,反正也是閑著沒事干,何不出來尋摸幾張皮子,弄些花銷出來!”
他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手帕上那個歪歪扭扭的“福“字,那是他八歲的大女兒第一次學繡花時留下的。
其他人沉默著,都沒接話。
是呀,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從大明的死人堆里爬出來的?
建奴的刀子,遼東的雪,東江的饑荒、渡海的狂風巨浪……
每個人活到今天,已經是大幸事。
而且,家里有了孩子,算是給自己留了種,還怕什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