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鎖終于開口:“這些銀子也足夠家里六口人好生活一陣了。……說不定,這一路上平平安安就過去了。”
“那是最好不過了!”孫德祿舔了舔嘴唇,“這個季節呀,真難說……”
此時,正值初冬,盛行東北季風,而且風力較大(一般是4-6級),對北上航行極為不利,需逆風迂回航行。
這個時候,雖然罕有臺風,但南海北部海域仍可能遭遇“土臺風(即局部強風暴)”,航行危險系數不小。
若是走傳統航線(緊貼著海岸線航行),全程皆逆風逆流,大概耗時40-60天(順風時僅需20天)。
而且,還極有可能遭遇海盜襲擊,以及鄭氏船隊的勒索。
若是走外洋航線(廣州→東沙群島→琉球以東→對馬暖流→遼海),雖然可以利用黑潮主干順流,耗時較短(可省時8-10天),但該海域風高浪急,一旦遇險,恐九死一生,難以生還。
“你們這趟不止送糧……”柳慶豐猶豫了一下,說道:“到了遼海,或者山東,你們還需將岸上的難民轉運出海,使其免遭凍餓之苦。凡愿去我新洲的百姓,我們一律接收,無論多少人。所以……”
“所以,我們即便將糧食送到,仍需滯留于那里?”李德海苦笑一聲,“你們新華人撒下大筆銀子,便將我們當牲口使喚呀!”
柳慶豐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是那些受難的百姓無有人搭救,那么他們不是死于韃子刀下,便是被冬季風雪所吞噬。”
“我們兄弟們的命,也是命呀!”李德海微微一嘆。
“這世道,人命賤如狗。”柳慶豐轉身朝碼頭貨棧走去,“路上多多保重。若是活著回來,我請你逛一次浮香樓,聽說那里新來了個揚州姑娘,琵琶彈得極好!”
“嘿嘿……”李德海笑了,“那行,我可記住這句話。……等我回來,切勿賴賬!”
貨棧那邊傳來一陣騷動。
三個巡檢司的兵丁正用刀鞘拍打一個偷抓碎米的少年,孩子枯瘦的胳膊上立刻浮起紫痕。
柳慶豐快步走去,摸出幾枚銅錢塞給兵丁,少年趁機鉆進人群消失不見。
“唉,這大明的天下……”
——
12月5日,淮安,漕運碼頭。
寒風呼嘯,淮安碼頭的船工們裹緊了破舊的棉襖,嘴里呵出的白氣在冷風中迅速消散。
兩艘沙船靜靜地停泊在岸邊,船身吃水頗深,船艙里堆滿了麻袋包裹的稻米,每袋也都蓋著漆封——戶部官印。
“沈大人,這天氣出海,怕是不妥啊!”漕運司主事祝高遠搓著手,眉頭緊鎖。
他年近五十,在運河上混了大半輩子,深知冬季海運的危險。
更遑論還是兩艘平底沙船,在驚濤駭浪的海面上,隨時都會有傾覆的可能。
戶部山東清吏司郎中沈廷揚站在船頭,一襲輕袍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望著渾濁的河水,目光堅定,“祝主事,此時清虜正肆虐京畿、河北,地方必然已殘破不堪,不僅我大明官軍面臨缺糧窘境,怕是數百萬百姓也是流離失所,無有所食的境地。此番海運漕米,自當為朝廷分憂,豈能因天寒和浪高而廢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