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義興衛兵馬僉節制使(從三品)金介站在江華府城的城樓上,五指扣住雉堞上的墻磚,海風卷著咸濕味灌進甲胄。
遠處,最后一艘東江鎮戰船的帆影正被暮靄吞沒,像被擦去的墨跡。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心中不由感到一陣莫名的悵然。
“都使,天軍這是要棄我等如敝履?”兵馬萬戶(從四品)李景瑞猛地捶向城墻,鐵護手撞出沉悶的回響。
金介未回頭,只抬手指向城內——火把正逐一亮起,勾勒出倉廩與營房的輪廓。
“棄?沈總兵留了半年的糧秣,還有這些……“他靴跟一碾,腳下新夯的炮位發出悶響。
“都使……”李景瑞聞言,皺緊了眉頭,“江華府距離漢陽城不到一百里,朝廷官軍若要攻滅我等,須臾間便能殺至近前。”
“現今,朝廷水師還復存在嗎?”金介反問道。
“朝廷水師雖為東江鎮所擊滅,但也可以再次復建舟船,重新恢復水師呀!”
“重建水師?”金介聽了,冷笑一聲,“哼,只要朝廷一日未附大明,東江鎮便不會允許漢陽再造舟船?”
“萬一……,萬一,朝廷偷偷地造船呢?”李景瑞擔心地說道:“再者而言,江華島距離陸地最窄處不過兩里之寬,即使駕著小舢板、木筏也能輕易度過。而我們就兩千兵馬,如何防得住?”
“如何防不住?昔日,清虜兩攻江華島,還不是皆鎩羽而歸!”金介頗為自信地說道:“只要我們在海岸邊廣設哨衛,再建幾座烽火臺,一旦朝廷聚兵而來,咱們便可嚴陣以待,定當拒敵于海上!”
“都使……”李景瑞露出無奈的表情,“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朝廷本錢雄厚,可以試錯百次千次,若我們一次未能防住,便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呀!”
“要知道,咱們自獻了漢陽城,便成了朝廷眼中的叛賊,世人口中的謀逆。而且,這座江華府乃是朝廷最為重要的留守地,更是王室離宮所在,朝廷豈能任由我們長期竊居于此?”
“怎么,你怕了?”金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當年,你叔父可是我朝鮮數百年間唯一以藩鎮之力而陷漢陽的舉世豪杰。怎么到了你這里,反而瞻前顧后,疑慮重重?大丈夫,死則死爾,何足懼哉!?”
“……”李景瑞聞言,立時怔住了,臉上的表情也是變幻不定。
他的眼神瞬間飄向遠方,仿佛又看見十幾年前那個血色黃昏。
利川城下,叔父被叛將割下頭顱,他躲在尸體堆里,嘴里滿是鐵銹味的血。
末了,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朝金介拱了拱手:“也罷,十幾年前,我便該與叔父一起死在利川。我活到現在,已屬茍且殘喘,且跟朝廷相爭到底吧!”
“呵呵……”金介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德璋(李景瑞字)切勿這般悲觀。東江鎮和新華人將我等置于江華島,未必就會棄之而不顧。”
“該島扼守漢江出口,如懸于漢陽城一柄利劍,更是窺視朝廷之窗口,戰略地位何等重要,他們定會護衛我們周全,不使朝廷攻陷此地。”
“況且,新華人所據的白翎島離此不過半日行程,一旦遇警,自當迅速往援。只要我們堅守兩日,東江鎮大軍亦當驅兵來救,不至讓朝廷大軍復奪江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