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陰。
晨霧像一匹浸透鮮血的麻布,裹著北琴湖(興凱湖)畔的蘆葦蕩。
和碩圖蹲在岸邊,手指捻著灘涂上幾枚新鮮的腳印——鹿皮靴底特有的菱形紋,是土著獵人獨有的標記。
“主子,船備好了。“塔克善的聲音從霧中傳來。
他身后二十幾條樺皮小船在淺灘上搖晃,像一群待宰的牲口。
昨夜強征這些船只時,烏德蓋人的血把半個湖灣都染紅了。
和碩圖起身時,鎧甲縫隙里的草屑、樹葉簌簌掉落。
自那座新華堡寨(昌寧堡)撤退已七八日,那些陰魂不散的土著獵人就像附骨之疽,一路尾隨在他們身后。
前天夜里值哨的包衣被弓箭射穿眼窩,今早又有個旗丁在湖邊打水時,又遭襲擊,腦袋也被割了去。
這使得所有人在行路時,皆著甲胄,并且隨時保持警惕,以防偷襲。
“塔克善,額爾赫,你們二人帶馬隊和其他旗丁沿岸走。“和碩圖踩上最寬的獨木舟,船身立即沉下去三寸。
這條用整根樺樹鑿成的小船本該載五個獵人,現在卻擠著七個全副武裝的甲兵和大量輜重。
“記住,每隔兩里……“
蘆葦叢里突然飛起一群野鴨。
幾乎同時,左岸三十步外的柳樹林里閃過一道銀光。
“趴下!“
箭矢擦著和碩圖的鐵盔掠過,釘在身后漢人包衣的咽喉上。
那包衣捂著噴血的脖子栽進水里,沉重的甲胄帶著他像塊石頭般沉底。
“弓箭手!“塔克善的吼聲變了調。
但樺皮船搖晃得太厲害,七八支羽箭全釘在了水面上。
“嗖!”
和碩圖穩住下盤,弓弦拉滿,對著一名即將轉身逃離的襲擊者迅疾地射出了羽箭。
“啊!……”
一聲慘叫,那名偷襲者栽倒在湖中,水面上立時浮現出一片殷紅。
“主子……”塔克善擔憂地望過來。
和碩圖站在獨木舟上,冷冷地看著岸邊的樹林,靴底已經滲進了半指深的河水。
“勿要糾纏,立即出發!”
“嗻!”塔克善應諾一聲,轉身朝岸邊集結待命的隊伍奔去。
——
六月初四,傍晚。
蜿蜒流轉的松阿察河是大湖(興凱湖)唯一的出水口,此刻正載著二十艘強征而來的樺皮船和大量隨軍攜帶的甲具和物資,悄無聲息地向東北方向順流漂去。
“主子,再往前走幾十里,就是烏蘇里江了。”李宗輝壓低聲音,粗糙的手指劃過一張簡易的輿圖,“按照那幾個向導的說法,沿著那條大江順流而下,只需三四天就能到黑水(黑龍江)。”
和碩圖沒有答話。
他的目光落在河岸兩側密不透風的椴樹林上。
那些交錯的枝丫間,說不定正藏著土著獵人,張著弓,搭著箭,冷冷的瞄著他們。
過去十幾天時間里,他們已經損失了十七個人,八個被弓箭射穿脖頸,五個掉進插滿尖木樁的陷阱,還有四個在睡夢中或者落單時被割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