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四年(1641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長山島(今大長山島)。
尚可喜坐在炭盆旁,手中捏著一封剛拆開的信,火盆里的炭火映得他半邊臉忽明忽暗。
信是鐘明輝寫的,言辭客氣,卻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試探。
“……尚將軍麾下精兵悍勇,借調五百,助我部協守蓋州,糧餉物資皆由我新華承擔,局勢稍緩,當盡數歸還。“
尚可喜輕哼一聲,將信紙丟在案上。
“大人,這信……“親兵統領尚平站在一旁,低聲詢問。
“怎么?“尚可喜將凍得發僵的手指伸向炭盆。
“大人,咱們的人跟著他們……會不會有去無回?”尚平小心地說道。
尚可喜抬眼瞥了他一眼,冷笑:“怕什么?新華人再厲害,還能吞了我的人不成?再說了,他們打的是韃子,咱們的人跟著去,總比窩在島上喝西北風強。“
尚平縮了一下脖子,不敢多言。
“再過些日子,便要過年了。”尚可喜沉默半響,突然開口說道:“你去府庫里提一千石米糧,給兵士們每人發三斗,再把積存的一些風干魚分一分,讓大家伙吃幾頓飽飯。另外,通知所有營伍,積欠的四個月餉銀在年前將會酌情補發,提振提振全軍士氣。”
“是,大人!”尚平的眼睛瞬間亮了,立時直起身,拱手應諾,轉身時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他家里還有個老娘和幾個兄弟,這幾個月軍餉再加上三斗米夠家里人過個好年了。
尚可喜沒回頭,只抬手示意他去辦事。
屋門“吱呀”一聲開了又關,帶進股寒風,吹得炭火盆里的火星子又蹦了蹦。
他望向窗外,廊柱上掛著十幾串風干的海魚,魚鰓處泛著淡淡的鹽霜,是上個月島民湊著送來的。
以前島民見了兵卒就躲,現在會主動送東西,都是托了新華人的福。
放在數年前,這個時節的長山島,別說風干魚,連摻著樹皮的稀粥都未必夠喝。
可現在,就連他府里的糧窖都堆著半窖土豆,后院的菜窖里還碼著腌魚干,甚至連守島的兵卒,每日都能吃上兩頓摻著玉米糝的干飯。
這些,大半都是新華人給的。
他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見鐘明輝的情景——那時新華人剛在遼南站穩腳跟,鐘明輝帶著數百武裝遼民和千余收攏的難民據守苦娘島,第一眼看到他時,就面露殺機,準備欲置于他死地。
不過,當他表示堅定地抗虜之意后,對方的態度才變得和善起來,不僅給錢給糧,還帶著艦船隨同他們一起襲破了登萊水城,斷絕了孔有德叛軍的后路。
從那以后,雙方的合作就多了。
新華人的商船會悄悄停靠在遼海各島的隱蔽海灣,運來糧食、鹽、鐵、茶、布匹,換走島上的海參、鮑魚、毛皮,有時還會帶些他們新洲本土制造的火器——那些火銃比明軍的鳥銃射程遠,性能也穩,火炮更是堪比遼東諸鎮所用的紅夷大炮。
再后來,新華人派了幾個老農過來,教島民屯田種土豆和玉米,說這兩種作物“耐貧、高產”。
當年秋天收獲時,尚可喜親自去地頭看,一畝地竟收了四百多斤土豆,比種谷子多了兩倍還多。
雙方雖然合作非常密切,互相幫持,但不知為何,尚可喜總感覺新華人似乎跟他隔了一層,甚至對他隱隱有一絲堤防。
而那個市儈油滑的沈世魁反而更受新華人信重,不僅幫著東江鎮設計修筑了皮島、鐵山、義州三座堅固的堡壘,還向他們提供了數量更多的火器,甚至還派出十數名軍事教官,手把手地指導東江鎮火器營官兵如何布陣作戰。
至于利潤豐厚的走私貿易,那更是規模龐大,每年過手的金銀就超過三五十萬兩,使得東江鎮成為整個遼東地區最為富庶的軍鎮。
“哼,市儈油滑的東西,倒比我會討新華人歡心。”尚可喜低聲罵了句,心里卻更煩躁。
他不是眼饞沈世魁的富貴,是氣新華人那點提防,氣自己明明跟韃子有血海深仇,卻總被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