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彥“哼”了一聲,熊掌似的手掌拍在箭垛上,震得積雪簌簌往下掉:“什么安撫?就是來打咱們的!去年清虜巡邊的甲兵在山林里跟咱們搶人,殺了我五個兄弟,咱們低聲下氣去盛京上表稱貢,皇太極連面都不見,只讓人傳話說‘安分守己’,要軍械不給,要糧食也不給。現在朝鮮人又來湊熱鬧,真當咱們好欺負?”
孔有德轉過身,目光掃過三人:“李時白的兵馬戰力如何?”
“說是新練的御營兵馬,雖然還沒打過仗,但盔明甲亮,軍械頗為精良。”金汝輝低著頭,聲音放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孔有德點了點頭,未置可否,重又將視線投向城外蒼茫的雪原。
他腦海中已飛速勾勒出咸鏡道周邊險惡的局勢:北面,清虜在圖們江沿岸設有零星哨所,虎視眈眈;南面,朝鮮小朝廷雖軍力不振,卻占著人多與大義名分;東北方,那伙號稱“新華人”的神秘勢力,已在摩闊崴、海參崴等沿海要地筑城建堡,其最前沿的遂安堡,距離臨渡(今羅津港)不過一百五十里,不到三日,便能摸過來。
而咸鏡道,像塊被狼群圍著的排骨,孤零零地散落在崇山峻嶺之中。
“早前,咱們派人去沈陽,想從清虜那兒討些軍械糧秣,可皇太極不僅要咱們去啃新華人那塊硬骨頭,還要調咱們去遼東當炮灰,這是往死里逼咱們。”孔有德聲音低沉,字字冰冷,“轉頭向朝鮮討糧,國王李倧卻說‘咸鏡道本乃朝鮮國土,孔將軍若肯棄械南歸,糧米管夠’,這是要連根拔起咱們。”
“眼下看來,留給咱們的路不多了。要么,豁出去南下朝鮮腹地搶糧;要么……就只能硬著頭皮,去找那伙新華人碰碰運氣。”
此話一出,金汝輝臉色驟變,急聲道:“大都督!萬萬不可啊!那些新華人來路不明,在摩闊崴、海參崴所建據點,俱是強占清虜之地。去歲他們突襲慶尚道沿海,焚毀港口村鎮,擄掠丁壯婦孺為奴,行事狠辣如海盜無疑!咱們若與之往來,漢陽朝廷和盛京方面必會立刻斥我等‘通敵叛國’!屆時南北夾擊,我等死無葬身之地矣!”
“通敵?”巴彥冷笑一聲,從懷里摸出一小塊啃得只剩骨頭的凍肉,放在嘴里嚼著,“咱們現在就是沒娘的崽子,誰都能欺負!清虜把咱們當叛賊,朝鮮人把咱們當亂兵,新華人再兇惡,至少跟清虜是真刀真槍干仗的死對頭!”
“去年,有去遂安堡附近打獵的族人說,新華人的堡子里有酒有肉,獵熊的家伙什還是能響的火銃。對了,他們的寨子里還有火炮!”
“他們親眼見過?”李繼玉追問。
“想來是見過吧!有些族人還用獵物和毛皮跟他們換過不少好東西,有長刀、有鐵箭頭,還有各種調料和鹽巴。”巴彥咽下肉渣,“最重要的是,新華人講規矩,交易公道,而且也不跟清虜打交道。這幾年,清虜巡邊甲兵沒少在山里跟他們沖突,聽說吃了不少虧,死了好些人。”
孔有德目光掃過李繼玉,沉默不語。
他的思緒卻飄回了數年前的登州。
那時他還是大明參將,營中火器如林,糧草堆積如山,何等風光,卻只因部下與鄉紳爭一只雞的小隙,竟被步步緊逼,最終不得不反。
一路潰敗流亡,輾轉至這朝鮮苦寒之地,耗盡心血才掙下這大半個咸鏡道的基業,麾下核心仍是那七百余歷經血火的登萊老兄弟。
可連年征戰,老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也年華老去。后來吸納的朝鮮軍卒和瓦爾喀部眾,終究隔著一層心。
金汝輝這等降官,私下難保不與舊主暗通曲款。巴彥和他的族人,若情勢惡化,恐怕第一個就會遁回深山老林。
“大都督,要不我們再等等?”李繼玉湊過來,壓低聲音,“要是曹紹中能跟東江鎮聯系上,說不定我們還能有一絲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