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永十九年(1642年),二月初三(3月2日),福山城。
渡島半島南端的海風卷著津輕海峽的浪沫,狠狠砸在福山城的石垣上,發出“嗚嗚”的嘶吼。
這座松前氏的本城,歷經數代經營,已從最初簡陋的“館”,發展成為一座頗具規模的日式山城。
石垣層層疊疊,天守閣雖不似本州大名那般宏偉,但石垣、櫓門、櫓臺一應俱全,巍然聳立,彰顯著松前藩對這片被稱為“蝦夷地”的南端一隅的統治權威。
城下町聚集著藩士、商人和手工業者,依靠著與本土(本州)的貿易以及對阿伊努人的零星交易維持著繁榮。
然而,今年的春寒似乎比往年更加料峭,城內彌漫著一股難以驅散的焦慮,這焦慮并非來自北方的風雪,而是來自南方本土傳來的可怕消息--席卷整個日本的大饑饉:陸奧的稻田干裂成了龜紋,關東的百姓啃光了樹皮,畿內甚至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慘狀。
城內,大廣間里,燭火搖曳,將松前藩家主松前氏廣以及幾位重臣的身影拉長,投在昏暗的墻壁上,氣氛凝重得如同殿外鉛灰色的天空。
案幾上,那份從江戶“快馬加鞭”送來的幕府敕令,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無人敢輕易觸碰。
五萬石糧食!
幕府竟要求松前藩設法在蝦夷地征購如此巨量的糧食,用以平濟陸奧、關東乃至畿內那片在饑荒中哀嚎的土地。
松前氏廣那張年輕的面龐盡顯焦愁,目光不斷在幾位家臣梭巡,期待他們能提出哪怕一絲可行的建議。
他繼承家督之位不到一年,便遭遇如此嚴峻的挑戰,幕府的命令如同泰山壓頂,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廣間內,炭火盆中的火焰偶爾噼啪作響,卻驅不散那幾乎凝固的沉重空氣。
“五萬石……”松前氏廣干咳一聲,輕聲說道:“幕府諸公,莫非以為我蝦夷地是能憑空生出稻米的仙鄉?我藩自給尚需謹慎,何來五萬石余糧輸往本土?諸位,何以解之?”
過了半響,家老蠣崎信純聲音干澀地打破了沉默:“主公,幕府此令,實在是……強人所難。我蝦夷地本非豐饒糧倉,地瘠天寒,所產之糧供養本藩已是勉強,焉有余力湊足五萬石?即便傾盡所有庫存,再去強征沿岸阿伊努部落那點可憐的雜谷,恐怕連零頭都湊不齊,反而可能激起大變。”
另一位家臣小林右衛門則更為激進:“主公!此事根本強人所難!不如……如實回復幕府,陳述我藩之困難,請求減免數額或另尋他法?或許……或許可建議幕府向對馬宗氏學習,直接向朝鮮求購?”
“荒謬!”家老橫山道義立刻駁斥,“對馬宗氏與朝鮮交往數百年,自有渠道。且朝鮮近年兵禍不斷,田地亦非豐稔,豈有余糧外輸?更何況,幕府敕令明確要求‘于蝦夷地征購’,我等若將難題推回,豈非彰顯無能,甚至可能被疑為推諉抗命!幕府如今正因饑荒焦頭爛額,一旦動怒,松前藩擔待得起嗎?”
他的話讓小林右衛門臉色一白,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低下頭去。
幕府權威之下,任何看似合理的推脫都可能引來難以預料的后果。
另一位家臣,負責財政的大谷平助也嘆了口氣,面露憂色:“不僅如此,若按往年的路子,從奧羽、越后等地高價購糧輸入,可如今這些地方自身難保,糧價飛漲如天價,且根本有價無市。更何況,藩庫的銀子也不多,去年重修天守閣、擴建外丸,已經花了不少,實在無力承擔這么高的糧價。”
松前氏廣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
他年僅二十二,剛剛接位,臉上還帶著幾分未脫的青澀,但此刻額頭上卻刻滿了深深的憂慮。
他何嘗不知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