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駕著牛車的勝五郎,李大谷怔了一下,隨即直起身擦了擦汗,粗聲粗氣地喊:“五郎來了!快進屋,你妹子正在熬煮雞湯,咱們中午都沾沾葷腥!”
聽到聲響,屋門吱呀一聲打開,小夜子一臉歡愉地跑了出來。
“哥哥!”小夜子欣喜地叫道,她的漢語已經相當流利。
雖然身形依然嬌小,但面色紅潤健康,不再是當年那個瘦弱可憐的小女孩。
“哥,看看我的孩子!”小夜子從搖籃里將孩子抱出來,炫耀般地遞到勝五郎面前,“你看,這孩子再過幾天就滿月了,大谷說他長得像我!”
勝五郎小心翼翼地接過外甥,指尖碰到孩子溫熱的臉頰時,突然想起四年前在移民船上,小夜子卻怯生生地攥著他的衣角,滿眼的恐慌和害怕。
那時他總怕自己護不住妹妹,如今看著妹妹安穩幸福的模樣,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想來,死去的爹娘可以瞑目了。
李大谷憨厚地在旁邊看著,搓了搓手,朝妻子說道:“你先領五郎兄弟和阿月妹子到屋里坐著,俺去村上的供銷社去賒一壺酒回來。”
說著,不待眾人回應,便大步朝村里走去。
小夜子熱絡地將哥哥和嫂子迎進了屋里,房內陳設簡單卻整潔,土坯墻上掛著幾串干辣椒和玉米棒子,木桌上鋪著小夜子親手繡的桌布。
勝五郎將帶來的禮物一一放在桌上,三尺的棉布、半袋新磨的麥粉、一罐白砂糖和兩斤豬肉。
阿月跟在后面,從懷里掏出個用獸皮縫制的小荷包遞給小夜子,里面塞了幾顆漂亮的卵石,是她特意給未滿月的孩子準備的。
小夜子從阿月的懷中接過小花,憐愛地逗弄著:“小花越長越漂亮了,眼睛像媽媽,又大又亮。”
說著,她從白砂糖罐里摳出一抹砂糖,喂到孩子的嘴里。
午餐十分豐盛:紅燒魚、玉米餅、土豆燉野味、幾盤時令蔬菜、一大缽鮮美的雞湯,還有一壺本地產的葡萄酒。
男人大口喝酒吃肉,女人抱著孩子溫言細語,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
勝五郎喝了兩碗酒,酒意上涌,恍惚間想起當年在日本時,那些趾高氣揚的武士老爺身佩長刀、足踏草履,端著酒壺暢飲一番后,是如何的肆意張揚。
他們會目不斜視走在塵土飛揚的村中小道上,但凡有平民無意中沖撞,或者避之不及,便會惹得他們拔刀而起,將人砍翻在地,然后便像無事人一般揚長而去。
“呵呵,那時的我們啊……”勝五郎的聲音有些發顫,手中的酒碗微微晃動,“連看一眼武士老爺的臉都是罪過。他們的刀隨時可以出鞘,而我們的命,還不如田埂邊的一株野草。”
他的目光越過窗欞,望向院中新栽的蘋果樹,月光在枝葉間流淌。
“可是在這里……”他深吸一口氣,臉上漸漸浮現出溫暖的光彩,“誰也不敢隨意踐踏我們的小命,更沒有人敢來欺負我們。這輩子,我們真是太幸運了!”
“是呀,俺們窮人在哪里都要受欺負。“李大谷將碗里的酒灌入嘴里,筷子夾起半截魚干,“而且,還吃不飽飯,冬天里也沒地取暖。俺的一個姐姐,就是冬天里又冷又餓,死在了家里。嘿嘿,只有到了新華,俺們才活得真正像個人樣了!”
“來,干了!”勝五郎端起酒碗跟李大谷碰了一下,“以后,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我們的孩子也會越來越多,他們不會再挨餓,也不會再受凍。”
“嗯,干了!”李大谷將碗里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今年這麥子長得好,估摸著一畝能收兩石多。”李大谷掂起酒壺給勝五郎又倒了一碗,臉上帶著幾分興奮,“俺和你妹子商量著,等夏收了換點錢就再買兩只羊,冬閑時,再蓋一間羊棚,每年多少可以賣點羊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