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娘,給我拿塊香皂!”學徒孫旺泉笑嘻嘻地遞來幾枚硬幣,鋸齒邊緣被磨得發亮。
何翠芝笑著遞過香皂:“喲,旺泉,怎么舍得買香皂了?”
孫旺泉看了一眼師傅毛成海,臉上滿是得意:“廠子里說,月底要給我們多發獎金!我琢磨著,香皂聞起來香噴噴的沁鼻子,不知道洗在身上是個啥味道。嘿嘿,我便想試試,能不能將身上的汗臭味都給蓋住了!”
“放心吧,洗了香皂,保準讓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都被你給迷暈嘍!”何翠芝笑著取來一塊香皂。
“嘿嘿……”孫旺泉聽了,面上一紅,“師娘,你可莫要取笑我。”
“旺泉,師娘哪里會取笑你?要知道,咱們新華的女子少,若是瞧上哪個,趕緊湊點聘禮,讓人給你去說媒。要不然,好姑娘都讓別人給娶走了,你最后只能在土人女子里去尋摸。”
“……”孫旺泉撓了撓頭,眼睛下意識地朝四處瞅著。
嘿,還別說,這天都黑下來了,船匠街卻熙熙攘攘,人流不少,有在布店買布料的,有在食肆店喝酒吃宵夜的,也有在五金店尋覓趁手工具的,甚至還有在剃頭鋪子修面剪頭的,但放眼過去盡皆船廠的工人和學徒,女人的身影寥寥無幾。
“呵,師娘今日的生意還挺好……”孫旺泉將話題轉移過去,抬頭看到師傅招手讓他進屋吃飯,便連連擺手表示拒絕,“我先回船廠宿舍了,就不打擾師娘了。”
“有啥打擾不打擾的!”何翠芝一邊跟幾個上門買東西的客人寒暄,一邊扯了扯他的胳膊,“屋里熱了些剩飯剩菜,進去跟你師傅將就吃一點。我這邊估摸著也忙不了一會了……”
“你看看,咱們這條船匠街是愈發熱鬧了。前頭剛開了一家成衣鋪,從大人到小孩,從男人到女人,什么樣式和尺碼都有。待會呀,我關了鋪子,也去瞧瞧,看能不能給桂仔買件合適的衣服。這總是穿他爹改過的工服,也不是事!”
孫旺泉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街尾果然圍聚了許多人,門頭掛著一個店幡,光線太過模糊,看得不真切。
“師娘說得還真是,咱們船匠街是越來越熱鬧了。我聽船廠里的老師傅說,四年前,船廠周圍還是一片荒攤,也就幾間茅草屋。如今,卻有這么多鋪子和店家,像一個大集市。”
“可不是嘛!”旁邊賣姜糖的一個大嬸湊了過來,“其實,咱們這條街上的所有人都指著船廠討生活。你們看看,咱們新華跟南邊的西夷打起仗來,街上不僅沒有兵荒馬亂的感覺,反而像是點燃的爐火一樣,越燒越熱絡。嘻嘻,連帶著我們這些做小本生意的人都能多賺幾塊錢!”
聽到“跟西夷打起仗”這句話,何翠芝雖然附和著點頭,但心里卻掠過一絲不安。
三年前,她跟丈夫可是親身經歷了呂宋西班牙屠華事件,所見所聞,至今仍讓她心有余悸。
當時,她丈夫是一名船匠,在西班牙人的甲米地造船廠做活,她也隨同居住在船廠附近。
那一年,西班牙人突然翻臉,對馬尼拉城外的數萬漢民發起了一場血腥屠殺,不分男女老幼,盡皆屠戮,整個馬尼拉灣的海水赤色一片。
她的爹娘和兩個兄弟也盡遭毒手,然后沒多久,西班牙人的馬蹄聲便從船廠附近響起,每一聲都像踩在她的心口。
幸運的是,負責船廠的西班牙主事阻止了那些屠夫們高高舉起的屠刀,聲言,船廠里的漢人工匠還有用,需要留下他們的命繼續為總督大人建造遠洋大船。
那一陣子,她跟丈夫和孩子非常害怕地蜷縮在小小的木屋里,瑟瑟發抖,認命地等待最后的厄運降臨。
未多久,新華軍攻入甲米地,占領了整個船廠,也將他們從噩夢中解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