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走邊說,等馮繡虎不再開口時,細腰兒卻發現他漏了一個人。
“阿儷呢?”
細腰兒問道。
顧芝儷其實一直跟在二人身后聽著,從頭到尾卻沒聽見馮繡虎提起過自己。
她心里正感到失望,馮繡虎卻忽然把她拉到了身邊。
“阿儷呀,還記不記得老爺說過什么?”
顧芝儷偏過頭去,冷冷道:“不記得。”
她在撒謊。
但馮繡虎不介意,于是自問自答:“我說等事情結束了,要送你個禮物。”
顧芝儷掙開手:“誰要你的禮物!”
她下去底城時也是這樣說的。
“不要也得要。”
馮繡虎又把她的手扯了過來——他主要是怕顧芝儷知道真相后突然發難,方便及時控制住她。
兩只手都被馮繡虎攥住,顧芝儷臉頰紅透,卻沒再掙扎了。
馮繡虎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其實我沒喝那杯酒。”
顧芝儷愣在了原地,整個人仿佛失了魂兒。
馮繡虎把她的手攥得更緊了,并抽空回頭問細腰兒:“出門時她沒往身上揣毒藥吧?”
細腰兒還沒來得及回話,顧芝儷猛地一把推在馮繡虎胸前:“你齷齪!”
她臉上表情泫然欲泣,悲憤交加:“這算什么禮物?你把我騙得好苦——”
身后弟兄們竊竊私語,心說班長今天嘴皮子不似往日利索,怎么接二連三地把女人弄哭。
三麻子順勢開盤,讓弟兄們押注下一個哭的是誰。
顧芝儷情緒激動,馮繡虎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咱們就事論事,如果你不誠心跟在我身邊,大國公能放過你嗎?吳彩鳳就是你的下場。”
顧芝儷凄笑道:“我要是怕死,就不會跟在韋素娥身邊了。便是死了,也好過被你這般欺辱的好。”
“那我向你道歉。”
馮繡虎鄭重說道。
顧芝儷一怔,她本以為馮繡虎會跟她爭吵,跟她狡辯,然后她也能順理成章地繼續發泄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可是他居然就這樣道歉了。
馮繡虎松開手,對顧芝儷微微點頭:“從現在起,你自由了——這才是我給你的禮物。”
顧芝儷站在原地邁不動步子。
她沒有感到絲毫重獲自由的欣喜,心里空落落的,只有無盡的迷茫。
自從跟了韋素娥,她早已習慣依照吩咐辦事,此時面對突如其來的自由,她反而失去了目標。
馮繡虎看出了她的不適應,拉起她繼續往前走。
這一次顧芝儷沒有拒絕。
“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
馮繡虎說道:“人不一定非得被需要才有存在的意義。”
“總之在大國公回來之前,先離開這里。你可以回赤腳廟繼續修行,也可以去尋找你的家人。”
“你的家不在帆城,你的路也不在這里。”
……
眾人抵達了上城。
當觸目驚心的慘烈景象映入眼簾,原本還在喧嘩的弟兄們不約而同陷入了沉默。
黃昏的日頭墜在遠處的鐘樓尖頂上,將半邊天染成渾濁的橘紅。
焦黑的“永安百貨”招牌斜插在瓦礫堆里,石板路的縫隙間淤著黑紫色血痂,積水倒映著穿長袍的尸影。
拐角的珠寶行門前,一輛黃包車側翻在地,一個男人的尸體僵臥在車斗里,臨死前依舊緊緊抱著懷里的金銀首飾。
二層洋房的焦梁還在冒煙,灰燼如黑雪飄落。穿昂貴長裙的女人尸體倒掛在窗沿上,血順著墻柱花紋的凹槽淌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