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倒真像燉湯了。”他輕笑,“老爺子猛火急攻,殿下文火慢熬,咱們只管往里添新料。”
對岸突然傳來清脆的“叮當”聲。
幾個戴紅袖標的老婦推著改良版垃圾車經過,車斗里綠灰兩色的隔板在月光下泛著釉色。最前頭的老婦人突然沖他們揮手——竟是三年前那個被克扣工錢的浣衣婦。
“瞧見沒?”朱幼薇的耳墜隨轉頭晃出一道金弧,“連劉嬤嬤都當上凈街司的班頭了。”
她忽然壓低聲音,“聽說她孫女在女塾念書,會算三角函數。”
河心的畫舫傳來絲竹聲,新編的《織機謠》混著更夫的梆子飄過來。
陳寒摸出塊松煙墨在橋欄上勾畫,寥寥幾筆就描出改良水車的傳動結構。
“物理院那幫小子又偷懶。”他指著齒輪組某處,“軸承沒加潤滑,聽得見雜音。”
朱幼薇突然拽他袖子。
順著她目光看去,巷口陰影里兩個穿短打的漢子正用代金券買炊餅。
商販接過券對著燈籠照了照,突然抄起搟面杖:“敢拿假券糊弄你爺爺?”靛青卡片在火光下沒顯出應有的稻穗暗紋。
“第七起。”陳寒數著遠處跟上去的便裝錦衣衛,“浙江的雕版師傅手藝見漲啊。”
夜風裹著桂花香掠過水面。
朱幼薇的發絲拂過陳寒鼻尖,帶著工坊里染缸的靛藍氣味。“其實我今早查賬時發現個趣事。”她突然踮腳湊近丈夫耳邊,“松江徐家送來的棉紗,摻了三成遼東貨。”
陳寒的眉毛揚了起來。碼頭新立的“海關驗貨”鐵牌在記憶里閃過,上面朱筆批注的“抽檢三成”還墨跡未干。
“難怪老爺子最近總念叨‘海禁’……”話未說完,河面“嘩啦”一聲響。條石堤岸的排水口突然噴出股水柱,驚得巡邏的校尉按住了刀柄。
“物理院新裝的‘自凈裝置’。”朱幼薇指著漩渦里轉動的銅網,“每刻鐘沖一次淤,省了通渠夫的工錢。”
他們拐進暗巷時,墻根突然竄出個總角小童。
孩子臟手里攥著半張代金券,眼巴巴望著朱幼薇腰間的荷包。“姐姐,能換塊飴糖不?”券面“洪武二十五年制”的字樣被泥污糊了一半。
陳寒蹲下身,摸出枚新鑄的銅錢放在孩子掌心:“這券你留著,秋后能換冬衣。”指尖觸到小童掌心的繭子——是搖紡車磨出來的。
遠處傳來更夫沙啞的吆喝。
朱幼薇望著孩子跑遠的背影,突然說:“工部今早遞了條陳,要在永平府試點‘棉紡代金券’。”她踢開腳邊的小石子,“說是能讓農戶直接換布匹,繞過中間商。”
“王侍郎的主意?”陳寒冷笑,“他連襟在通州有座布莊吧?”月光漏過梧桐葉,在他衣襟上投下斑駁的影,像極了戶部那本被朱批涂花的賬冊。
他們走到十字路口時,正撞見五城兵馬司押送一隊犯人。
鐐銬聲里混著熟悉的吳語罵聲——竟是白日那個被逮住的假券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