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幼薇聞言輕笑:“你倒是連教具都備好了。”
她起身理了理袖口,忽見李貞匆匆跨入門檻,附耳低報幾句。
朱幼薇眉梢一挑,沖陳寒道:“徐家果然派人混進了工程學院的織機講習班,可惜連齒輪正反都分不清,被學生當眾揭穿。”
她嗤笑一聲,“既如此,咱們索性大張旗鼓地教。明日辰時,你帶人押送二十架改良紡車去物理院,我讓工坊女工列隊前往,沿途多繞兩圈——既要打徐家的臉,也得讓百姓瞧瞧巾幗工坊的底氣。”
陳寒頷首,忽見陳晉踮腳去夠案頭輿圖,便一把將他架到肩上:“走,爹先帶你去認認物理院的方位。”
孩童歡呼聲中,朱幼薇目送父子倆跨出殿門,轉身對李貞道:“去告訴劉嬤嬤,今晚給女工們加一堂夜課,就教‘壹貳叁’和算珠口訣。若有人問起……”她唇角微揚,“就說學得快的,明日能摸到陳大人親手調的紡車。”
……
晨光初露,大明工程學院內已是一片忙碌。
朱允熥卷著袖口,指揮著幾個勛貴子弟將改良紡車搬到小廣場中央。鐵木結構的機括在晨光下泛著冷光,齒輪咬合處還沾著昨夜調試時未擦凈的油漬。
“齒輪箱再往左半寸!”朱允熥單膝跪地,瞇眼比對著日影校準方位。身后忽然傳來朱高煦的大嗓門:“老三,姑父真肯來?上回我請他講火器改良,他可是推說忙了半月!”
朱允熥頭也不回,指尖在紡車底部的銅銘文上摩挲:“今日不同,聽說工坊的女工們都要來。”他忽然壓低聲音,“徐家那些探子昨夜在物理院外轉悠,被錦衣衛拿住時,懷里還揣著仿制的齒輪。”
勛貴子弟們哄笑起來。常家的小子掄著扳手敲打紡車支架,金屬碰撞聲驚飛了檐下麻雀:“讓他們偷!這聯動軸承的淬火工藝,可是用遼東雪花鐵打的!”
人群忽然騷動。朱高熾捧著算學簿子擠進來,腰間新掛的“物理院監生”銅牌晃得人眼花:“允熥,女工們的識字簿送來了——喲,這紡車怎么比圖紙上的多兩組齒輪?”
“姑父昨夜親手改的。”朱允熥掀開紡車側板,露出內部交錯的銅制連桿,“說是加了‘自緊裝置’,就算生手操作也不會絞紗。”他忽然瞥見遠處涌來的人潮,喉結動了動,“來了!”
小廣場瞬間安靜。
晨霧中,朱幼薇領著百余女工列隊而來。靛青工服在朝陽下連成一片湖色,最前排的劉嬤嬤捧著算盤,枯瘦的手指正飛快撥弄著珠子。
“列陣——”李貞的狼牙棒往地上一頓。女工們齊刷刷從腰間抽出銅尺,在紡車前排出半圓。尺面上刻著阿拉伯數字與《九章》口訣,在陽光下像展開的銀扇。
朱高煦倒吸涼氣:“好家伙,比五軍營的槍陣還齊整!”
陳寒的身影出現在回廊轉角時,整個廣場沸騰了。
勛貴子弟們擠作一團,有個穿湖藍綢衫的竟踩掉了朱濟喜的靴子。朱允熥剛喊了聲“肅靜”,就見陳寒已走到紡車前,指尖輕叩齒輪箱:“今日先不講課。”
失望的嘆息聲還未落地,他忽然拎起一捆棉紗拋向女工隊列:“先比試!工程學院出二十人,工坊出二十人,一個時辰內,看哪邊織的布更長!”
朱高熾的算盤珠子驚得蹦起來。他剛要抗議,朱允熥已扯開嗓子:“怕什么!咱們可是親手裝過蒸汽機的!”
女工隊列里,最年輕的小桃突然出列。她解下腰間荷包倒出幾顆烏木算珠,在紡車旁排出道三角函數:“國公爺,若用‘上三下五’的引線法,能省兩刻鐘。”
陳寒大笑,從袖中抖出卷靛青圖紙鋪在石階上——正是昨夜他與朱幼薇熬夜改的《速織要訣》。女工們呼啦圍上來,發間的木簪在圖紙上投下細密陰影,像一群啄食的鳥雀。
“開始!”李貞的銅鑼震得樹梢露珠簌簌墜落。
四十架紡車同時轟鳴,齒輪咬合聲竟壓過了遠處的晨鐘。朱高煦掄著扳手幫勛貴子弟們調試連桿,額頭汗珠滾進眼睛里:“見鬼!這踏板比戰馬還難馴!”
對面工坊的紡車卻如臂使指。劉嬤嬤踩踏板的節奏竟暗合《將軍令》,織出的布匹眨眼就躥出三尺。朱允熥急得去拽朱高熾的袖子:“快算算他們這轉速!”
算盤聲與織機聲交織成奇特的韻律。
廊柱陰影里,幾個穿短打的漢子鬼鬼祟祟摸出炭筆,正偷畫齒輪結構,忽被朱幼薇的銀剪抵住后頸:“徐家的師傅?”她剪尖一挑,那人懷中掉出本《織機圖譜》,扉頁赫然印著“松江徐氏秘藏”。
“郡主饒命!”探子撲通跪下,“小的們也是奉命……”
朱幼薇拾起圖譜,翻到最新一頁突然笑了:“齒輪畫反了。”
她將圖譜扔回去,“帶話給你們少東家——三日后物理院公開講習‘自緊裝置’,歡迎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