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書生剛報出“三百五十七乘六百二十四”,小桃的簪尖已在沙上劃出橫線。劉嬤嬤瞇著眼念叨“首數定位法”,那邊物理院的學子卻集體噤聲——只見小桃的簪子如紡梭般穿梭,沙粒飛揚間竟同時列出新舊兩套算式。
“答案二十二萬兩千七百六十八!”雙髻姑娘蹦起來,手里還攥著咬了一半的玫瑰酥。滿堂寂靜中,對岸書生們的算盤珠子聲顯得格外清脆。
朱允熥拍案大笑,震得杯盤叮當響。“你們這些呆子!”
他醉眼朦朧地指著河面,“現成的計算器漂著呢!”眾人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但見十幾盞荷花燈正順流而下,每盞燈罩上都用朱砂寫著算式。
原來早有人將今日的游湖變成流動的考場。賣糖人的老漢趁機吆喝:“猜對燈上算題的,白送糖畫一幅!”頓時連路過的挑夫都蹲在河邊掰手指。
酒過三巡,朱幼薇悄悄退到屏風后。
從這里望出去,金陵城的萬家燈火與星河連成一片。
她摩挲著袖中那卷《市容令》草稿,聽見瓦片輕響——幾個物理院學子竟爬上了屋頂,正用銅錢往河里打水漂。月光下,那些旋轉的銅板偶爾閃過“6”或“9”的字樣。
“接著!”朱允熥不知從哪摸出把琉璃骰子,揚手拋給檐下的女工們。骰子落在青磚地上,骨碌碌轉出個“π”的符號。小桃彎腰去撿時,發梢沾了不知誰潑的酒,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更鼓聲從遠處傳來時,醉仙樓的燈籠映得每個人臉上都紅撲撲的。
劉嬤嬤伏在案上打盹,手里還攥著寫滿算式的帕子。
河風卷著幾片早落的桂花闖進來,輕輕覆在她斑白的鬢角上。
夕陽沉入秦淮河底時,畫舫上的燈籠一盞接一盞亮起來。
小桃把酒碗往案幾上重重一放,瓷底撞出清脆的聲響。
“姐妹們,咱們敬國公爺和夫人一杯!”她聲音有些發顫,指尖沾著的酒液在燈下泛著光,“我十二歲被賣進織坊,東家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連自己的工錢數都不讓看.”
藍布頭巾下,那雙常年被紗線磨出繭子的手緊緊攥著衣角。
劉嬤嬤咳嗽起來,缺了門牙的嘴漏著風:“老婆子三十歲守寡,帶著三個丫頭給人漿洗衣裳。街坊都說我命硬克夫,連井水都不讓同用.”
她枯瘦的手指摩挲著酒碗邊緣,那里有道陳年裂痕。
河面飄來隔壁畫舫的琵琶聲,弦音里混著女工們壓抑的抽泣。
朱幼薇的銀剪不知何時擱在了案頭,剪尖映著燈火,像道小小的閃電。
“我娘.”梳雙髻的北疆姑娘開口,官話里還帶著塞外腔調,“她是被馬匪擄來的,生下我就跳了崖。養大我的阿婆說,女子生來就是還債的”
她腕間的舊傷疤在舉杯時格外刺目,那是十四歲那年被織機絞出的印記。
陳寒的酒杯在指尖轉了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