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船舷邊漂浮的荷花燈,其中一盞正被水流推向河心,燈芯旁粘著的紙條上寫著“7x8=56”。
那歪扭的字跡像極了女工們最初在沙盤上練習的筆畫。
“我男人死在修河堤的工地上。”穿靛藍布裙的婦人仰頭飲盡杯中酒,“衙役來發撫恤銀,說‘叁兩’卻只給貳兩。我不識字,按手印時才被路過的貨郎點破.”
酒液順著她脖頸流下,浸濕了襟前補丁。
夜風轉了方向,將胭脂巷的脂粉香吹散。
朱允熥這位少年皇子怔怔望著這些婦人,她們眼里的光比御河里的金鯉還要亮。
“敬國公爺!”小桃提高聲量,梭子不知何時又別回了腰間,“是您讓我們知道,原來寡婦的手不僅能織布,還能打算盤!”
她指尖沾著酒,在案幾上畫了個歪扭卻有力的“7”。
畫舫猛地一晃。
幾個女工擠到欄桿邊,對著河面倒影中的自己舉起酒杯。
那些常年被紗線染藍的指甲,此刻正捏著描金瓷盞,盞沿沾著她們生平第一次涂的胭脂。
“我閨女”劉嬤嬤的嗓音混著更夫的梆子聲,“去年被婆家打得小產,現在跟著我在工坊學記賬。”
她從懷中掏出塊靛青帕子,帕角繡著“巾幗月考第三名”的金線字,“前日她婆婆來求和,我讓她用新學的算術當場算了筆贍養費!”
滿船哄笑驚飛了夜鷺。
朱幼薇的銀剪“咔”地合攏,剪尖挑著塊玫瑰酥遞過去:“嬤嬤吃塊甜的,往事太苦。”
河對岸炸開朵煙花,金紅色的火星組成巨大的紡車圖案。
物理院的學子們齊聲歡呼,有人把算盤珠子拋向空中,檀木珠落在水面,驚起一圈圈漣漪。
“其實.”陳寒摩挲著酒杯上的冰裂紋,“該敬的是你們自己。”
他指向遠處燈火通明的巾幗工坊,新裝的六錠紡車正在窗后投出忙碌的剪影,“沒有誰生來就該是附庸。”
朱允熥跳上長凳,蟒紋靴踩得木板吱呀響:“敬大明的織女!”
少年醉眼朦朧地指著星空,“你們織的不僅是布,是.是.”
“是改命的金梭。”朱幼薇輕聲接話,發間的π字銀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畫舫緩緩駛過文德橋洞,陰影籠罩的剎那,女工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