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沉入江底,最后的余暉照在檢閱臺上。直到這時,使者們才注意到臺上坐著幾位紫袍大員。兵部尚書鐵鉉正用毛筆在奏折上勾畫,時不時對場內的演示點頭;工部侍郎鄭沂則捧著個古怪的儀器,不斷調整上面的銅環。
最讓使者們膽寒的是坐在正中的白發老者——魏國公徐輝祖。這位開國名將單手拄著虎頭杖,另一只手竟在把玩從海盜頭子脖子上扯下的鯊魚牙項鏈。
“諸位大人。”錦衣衛突然提高聲調,“南洋使者帶到。”
檢閱臺上瞬間安靜下來。徐輝祖緩緩抬頭,渾濁的老眼在使者們身上一一掃過。當他目光落在爪哇使者身上時,老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聽說貴國盛產黑金木?”
爪哇使者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他當然知道徐輝祖話里的威脅——那些被繳獲的海盜密信里,清清楚楚記錄著爪哇貴族與海盜的交易。
“撲通!”
滿剌加使者突然跪下了,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下國愿獻上所有玳瑁島,只求大明水師庇護!”
這一跪像推倒了多米諾骨牌,各國使者紛紛匍匐在地。三佛齊使者甚至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禮單,顫抖著舉過頭頂。
徐輝祖用虎頭杖挑起禮單,隨手遞給身旁的通政使:“告訴夏原吉,南洋榷場的選址有著落了。”
暮色漸濃,江面上傳來寶船起錨的號角聲。使者們魂不守舍地離開時,沒人注意到檢閱臺背后的陰影里,朱標和陳寒正并肩而立。
“岳父這招敲山震虎,比直接宣戰管用多了。”陳寒望著使者們踉蹌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新式海圖。
朱標輕笑:“鄭清卓要是看到這場面,怕是要連夜重寫《諫伐南洋疏》。”他忽然指向遠處,“你看那邊。”
江岸的柳樹下,幾個穿長衫的翰林院編修正呆呆地望著寶船。為首的老學士手里還攥著《女誡》的殘稿,此刻卻被江風吹得七零八落。
更諷刺的是樹后躲著的鄭清卓。這位昨日還在朝堂上痛斥“窮兵黷武”的老學究,此刻正偷偷用炭筆在袖口描摹寶船的構造。他描得太專注,以至于沒發現自己的孫女——那位在巾幗工坊學算學的姑娘,正帶著物理院的學子們在不遠處記錄火炮數據。
“老爺子說得對。”陳寒突然感慨,“有些道理,光靠嘴皮子講不通。”
他掏出塊靛青帕子擦了擦手。
帕角繡著的“7”字在暮色中依然醒目,就像江面上那些寶船的輪廓,深深烙在所有見證者的腦海里。
夜色完全降臨后,龍江碼頭卻更熱鬧了。
物理院的學子們打著燈籠測量火炮后坐力,巾幗工坊的女工們推著小車送來熱食,連五城兵馬司的差役都湊過來幫忙搬運彈藥。
在這片喧囂中,沒人注意到幾個南洋使者去而復返。
他們躲在貨堆后面,用顫抖的手記錄著所見所聞。
爪哇使者的筆記最為詳盡,甚至畫出了標尺的草圖,只是他永遠想不到,這些情報還沒送出大明國境,就會被縫進巾幗工坊的布匹暗紋里,成為下一張天羅地網的經緯。
子時的更鼓響起時,陳寒站在寶船甲板上遠眺。
月光下的長江像一匹攤開的靛藍布,而那些星羅棋布的戰船,正是大明織就的最美紋樣。
暮色四合,龍江碼頭上的火把次第亮起,將寶船巨大的陰影投在瑟瑟發抖的南洋使者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