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恩突然抬頭,用生硬的官話問:“世子,織布真能換這么多錢?”
沐晟看著她手上厚厚一疊寶鈔,輕聲道:“這算什么。等‘孔雀錦’織出來,番商怕是要用等重的胡椒來換。”
食堂里突然爆出一陣笑聲。原來是個年輕女工用第一個月工錢買了銀鐲子,正給姐妹們炫耀。沐晟記得她,是昆明城東賣豆腐老王的閨女,半年前還因為交不起地租哭暈在衙門口。
夜色漸深,沐晟站在滇池邊,看著對岸工坊的燈火倒映在水中。一隊馬幫正從茶馬古道下來,駝鈴聲中夾雜著興奮的議論。
“聽說了嗎?工坊又要招人了!”“我婆娘報了名,說織布比種地輕快多了。”“輕快?我閨女手上磨的全是繭子!”“傻貨,繭子怕啥?她兜里的寶鈔比你一年掙的都多!”
沐晟仰頭望天,星河璀璨。他忽然覺得胸口發熱,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破土而出。這感覺比打了勝仗還痛快,比收到朝廷嘉獎還振奮。
回到書房,他給朱幼薇寫了封信。信末如是寫道:“……見女子們領工錢時的笑臉,方知國公爺新政之妙。從前云南女子命如草芥,如今卻能手握寶鈔,昂首挺胸。此非天降橫財,實乃人間正道。”
擱筆時,東方已現魚肚白。沐晟吹滅蠟燭,心想今日定要去寶鈔提舉司看看。聽說那邊新換了水牌子,匯率又漲了。
……
滇池的水面映著朝陽,碼頭上早已人聲鼎沸。十幾艘貨船擠在岸邊,腳夫們扛著木箱來回穿梭。有裝胡椒的南洋商船,有載茶葉的川幫馬隊,還有貴州來的苗人背著竹簍在等貨。
劉嬸站在工坊門口的石階上,手里銅鑼敲得震天響。“今日訂單按地域分組!烏斯藏客商往左,緬甸客商往右,川黔來的站中間!”
春杏帶著幾個識字的女工在長桌前登記。她翻開厚厚的賬本,墨跡未干的紙頁嘩嘩作響。一個穿蜀錦的商人擠到前面,袖口沾著趕路的風塵。
“管事,我訂五百匹‘孔雀錦’,這是定金。”商人掏出寶鈔拍在桌上,青灰色的紙幣摞成小山。
春杏蘸墨記下:“成都劉記綢緞莊,五百匹,霜降前交貨。”她抬頭問道,“劉掌柜親自跑這么遠?”
劉掌柜抹了把汗:“杭州的訂單排到明年開春,聽說云南新出了花樣,我連夜就動身了。”他指著身后,“瞧見沒?那邊幾個是瀘州來的,再往后是重慶府的。”
工坊后院新搭的涼棚下,玉恩正在教姑娘們捻金線。傣家姑娘靈巧的手指將金箔搓成細絲,陽光下閃著碎金般的光澤。一個白族少女看得入神,手里的棉紗掉在地上。
“別急。”玉恩用生硬的官話安慰,“慢慢學。”
沐晟帶著稅務司的人穿過織造間。織機聲如雨打芭蕉,新到的三十臺機器已經全部投入使用。王巖捧著賬本邊走邊記,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
“世子,按這個勢頭,月底稅收能破萬貫。”王巖聲音發顫,“光是川商帶來的定金就有兩千多貫。”
沐晟點頭。他看向窗外,碼頭上又來了幾隊馬幫。貴州苗人的銀飾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們正用生硬的官話與番商討價還價。
正午時分,工坊食堂飄出酸辣魚的香氣。劉嬸招呼客商們用餐,長條桌上擺滿云南特色菜。波斯商人學著用筷子夾米線,辣得滿頭大汗又舍不得停。
“這味道比杭州如何?”劉嬸笑著問。
蜀商連扒兩口飯:“夠勁!就是辣得舌頭麻。”他指著隔壁桌,“瞧那幾個貴州來的,往碗里又加了三勺辣子。”
午后,春杏帶著客商參觀新擴建的染坊。十口大缸里泡著各色染料,白族婦人正在調制新色。一個苗家姑娘掏出隨身帶的靛藍塊,比劃著說了幾句。
“她說這個顏色更鮮亮。”玉恩幫忙翻譯。
春杏接過靛藍塊在布上試了試,果然比尋常染料更艷麗。她立刻找來畫工,將新色樣記入圖冊。
“加在‘孔雀錦’的尾羽上正好。”春杏對苗家姑娘說,“工坊按市價收購你們的染料,如何?”
那姑娘眼睛一亮,轉身對同伴歡呼起來。苗語夾雜著笑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
傍晚對賬時,劉嬸被數字嚇了一跳。“今日光定金就收了八千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