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花機。”春桃踮腳打開銅匣,露出里面排列整齊的銅釘,“按圖樣調整銅釘位置,就能織出暗紋。昨日你們見的云紋布,就是這機器織的。”
銅釘在晨光中閃閃發亮。趙四媳婦數了數,足有一百二十枚。“這么多銅釘,調一次得多久?”
“熟手半個時辰。”春桃合上匣蓋,“但織一匹布能賣二十兩銀子。”
第三排機器前圍著七八個女工,正往梭子里穿金線。春桃壓低聲音:“這是番商訂的金線布,一匹用掉三錢金子。織的時候要格外小心,斷一根線整匹布就廢了。”
松江來的織工們屏息觀看。金線在陽光下流淌如液體,織出的布匹泛著奢華的光澤。小桃姑娘忍不住問:“這布賣給誰?”
“波斯商人最愛。”春桃指向墻角堆著的木箱,“那些都是等著裝船的成品。聽說運到西域,一匹能換兩頭駱駝。”
穿過主織區,拐角處立著三臺罩著青布的機器。春桃示意眾人停下:“這是林教頭從福建帶來的秘色織機,整個工坊只有五個人會操作。”
她掀開青布一角。機器通體漆黑,結構比提花機更復雜。最奇特的是染缸與織機連為一體,紗線經過染缸直接織入布面。
“邊織邊染的秘法。”春桃聲音更輕,“染出的布會隨光線變色,配方是工坊最高機密。”
正說著,一個穿靛藍工裝的老婦人走過來。她手里捧著剛織好的布樣,對著窗戶輕輕轉動。布面從墨綠漸變成深紫,仿佛把晚霞裁下一角。
“這……”趙四媳婦看得呆住。
老婦人將布樣收進錦囊:“三日后琉球商船來取貨,郡主特意交代要趕出十匹。”
參觀完織機房,春桃帶她們去了隔壁的漿染坊。二十口大缸冒著熱氣,女工們用長桿攪動布料。最里面的金邊大缸前站著兩個番商,正往缸里倒某種閃著熒光的粉末。
“那是南洋的夜光粉。”春桃解釋,“染出的布在暗處會微微發亮。上個月暹羅王訂了二十匹,說是要裁制王妃的禮服。”
午飯后,春桃領著眾人來到工坊后山的棉田。十畝試驗田里種著各色棉花,有株矮花大的,有桿高絮長的,甚至還有開著紫花的異種。
“這是虔國公的試驗田。”春桃彎腰摘下一朵紫棉花,“從西域引進的品種,纖維比松江棉還長三成。”
小桃姑娘學著捻開棉桃,指尖立刻沾上黏稠的汁液。“好粘手。”
“正是這層黏液金貴。”春桃指著遠處晾曬的紗線,“用紫棉紡的紗自帶光澤,不用上漿就能織出綢緞般的效果。”
夕陽西沉時,春桃帶她們登上工坊的望樓。整個杭州城盡收眼底,運河上漕船如梭,碼頭燈火通明。
“瞧見那艘掛藍旗的船沒?”春桃指著最大的那艘漕船,“裝的是今早織好的金線布,明日此時就能到松江。”
春桃拍拍她的肩膀:“等你們學成了,寫信叫她們來。工坊明年還要招人,機會多的是。”
暮鼓聲中,工坊的燈火次第亮起。織機聲,說笑聲,還有女工們哼唱的杭州小調,隨著晚風飄向遠方。
第五天傍晚,錢塘江邊的風帶著濕潤的水汽,吹散了白日的燥熱。春桃領著松江來的織工們穿過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巷,巷子盡頭立著一座三層高的朱漆樓閣,檐角掛著鎏金銅鈴,風一吹便叮當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