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江學派注意到這一點,代他運作,已經有了眉目。
但具體運作方向,調任何處,還得由宋庭芳做主。
謝海涯并不愿意見這位便宜師伯,除了宋師伯為人冰冰涼涼外,更重要的是,兩人年紀和輩分倒掛。
宋庭芳未及而立,他已年近不惑,偏偏要喚宋庭芳作師伯。
如今,禮下于人,他也只能忍耐。
本來,謝海涯也不知道該怎么打開突破口,忽然想到了郡考,想到了今日是驗明正身的日子,便將聚會地點,定到了此處。
未料,薛向果然弄出了動靜,倒讓他和滿庭芳有了共同話題,不至于陷入尬聊。
“這小子是越來越張狂,還是《凡間》說得好啊,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是真狂啊。”
謝海涯忍不住大笑出聲。
他猶記得,薛向初見,在自己門前玩謝門立雪的模樣,不由得暗暗感嘆,薛向這貨真是能軟能硬,能屈能伸,簡直是仕途圣體。
“聽著不像是譏諷,倒像是表揚。”
宋庭芳瞥了一眼,考棚外將散的人潮。
謝海涯笑容更深,眼中泛起淡淡的溫意,“薛向這小子,哪天要是不折騰了,我倒是奇怪了。
不瞞您說,我還真問過他,怎的到哪兒都能折騰出風浪。
師伯您猜這小子怎么說”
“說!”
宋庭芳俊眉挑起。
謝海涯無語,只能怏怏道,“這小子說了,緣由有二。
一,不折騰的官人,注定按部就班,而按部就班就意味著平庸一生。
他寧愿遇風波而沒,也不愿庸碌一生。”
“有點意思,那二呢”
“第二條理由,就接近玩笑了。”
“有完沒完,婆婆媽媽。”
“是是,這小子還說,他總感覺自己的人生像是一本畫本傳奇的主角,如果自己的人生沒有波折,就沒有精彩,沒有精彩,哪里來的讀者”
“嘶。”
宋庭芳掩嘴,迅速恢復正色,“還真是個妙人。不過,這回的魁首,注定與他無緣。”
謝海涯手中酒杯倏然一頓,盯著她的眼睛,帶著一絲凝色,
“師伯也覺得他比不過沈南笙、樓長青、凌雪衣
宋庭芳眉目不動,仍不說話,只用指尖輕輕敲了敲茶盞。
那節奏,像極了禮樂祭文的起拍。
謝海涯眉頭輕蹙,許久,放下杯盞,坐直了身子,盯著她的背影,沉聲道,
“還請師伯明示。”
宋庭芳倏然起身,背對著他,望著窗外霞光一點點隱去,語聲低到只有風能聽清,“他太明亮了。”
“明亮到,遮蔽了別人的光芒,而郡試,也是別人要大放光芒的榮耀時刻。”
謝海涯怔住,臉色終于沉下幾分,依舊不明就里,還待再問,宋庭芳往北邊努了努飽滿的紅唇。
謝海涯凝目看去,看見兩道身影也倚在欄桿外,望著外面的熱鬧。
那處是山海居酒樓,那兩道身影,他有些熟悉,卻叫不住名字。
他才想問宋庭芳,卻已不見了宋庭芳的身影,只聽一道聲音傳入耳來,“你的事兒,我會放在心上。
薛向的事兒,你還不夠資格過問。
趕緊回云夢去,這個當口,你自己的差事別出紕漏。
否則,到時候,我也幫不得你。”
謝海涯默然,再回頭看山海居那邊,那幾人已經返身回了室內。
山海居頂級雅間內,紅泥小火爐上,銀灰茶鼎正沸,案上鋪開一幅雁白古卷,朱筆數支靜臥于鎏金筆格之中。
屋中兩人對坐。
一位身著白色儒袍,年約五旬,面如削瓜,神情肅冷,正是此次雍安郡試主考之一的徐長纓。
另一人著海青法衣,雙鬢微霜,佩一方羊脂玉符,正是代表滄瀾州州伯前來“監試”的貴人王宗靖。
案上茶色輕浮,燭光搖曳,正照得王宗靖眉宇斜影,半明半暗,隱有森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