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吱呀再度合上,同一時間合上的,還有尹天賜臉上的平靜。
他再轉過身時,管家吳伯險些被嚇了一個趔趄,他敢對天發誓,他此生從未看過這般可怖的表情。
“吳伯,去請老貓。”
尹天賜淡聲說道。
吳伯嚇了個激靈,“公子,他們是巫……”
“去請!”
尹天賜一張恐怖而猙獰的臉,幾欲擇人而噬。
“是。”
吳伯快步離開。
啪!
尹天賜一掌擊在院中的石桌,石桌頓時四分五裂,“別人是撞了南山就回頭,我尹某人卻是撞了南山,非把南山撞塌不可。”
………………
笠澤江自西北群嶺千回百轉而來,至樂道山腳忽作一折,水勢由急轉緩,再由緩成深,像一頭伏臥江床的青牛不言不動,卻壓住千里水脈。
此處江寬數百丈,水心常年有霧,晴日也似輕紗罩面;
兩岸聲色并作,市井繁華。
正值清晨,若是平時,早已是商旅往來,百姓安樂,一派繁華。
然則,從昨日半夜起,江心便是陰風怒號,鬼霧橫生。
及至清晨,道道黑氣從江心里卷出,宛若厲鬼啼哭,嚇得沿江百姓無人敢靠近江面。
原本,似此之時,江邊的道蘊神祇,又會平添旺盛香火。
但今日,卻成了百姓們避之唯恐不及之地,只敢躲在遠處,看官府的人馬圍在道蘊神祇金身的左近,忙碌來忙碌去。
這是一尊高達三十丈的金身,嵌在山心,眉目溫厲,靜觀江天。
金身左右,各有十丈長的石框,舊時鑲著廣成先生所題楹聯。
此刻兩框里字跡剝落殆盡,只余半點金粉,像從歲月里脫下的一層魚鱗。
但石框里的玄奧法紋,依舊清晰。
令所有人不安的是,巨大的道蘊金身時不時抖動,竟似要化活過來。
隨著金身每次的動搖,整座樂道山都在劇烈顫抖,江心的黑氣和厲鬼般的啼哭,又會兇猛上數分。
不知覺間,天光大亮。
趕早市的攤販、渡船的梢公、挑水的婦人、沿江各廟的香客、來此看熱鬧的游人,趕來主持輿論公道的士林儒生……擠得里三層外三層。
“道爺今日怕是要動身了。”
有人壓著嗓子說,“聽說大周一直在爭,說道爺是他們那里的人。”
“胡扯,道爺明明是咱們大夏的人,他們有什么證據。早些年不見他們來爭,咱們把道爺供得靈驗了,大周的混賬就來搶。”
“照我說,若不是他們爭,引得道爺生氣,也不至于生出這么多異變。”
“莫吵莫吵!昨晚就聽得江里有哭聲,像誰在水底銼鐵。”
“那不是哭,是怨。道爺鎮壓的邪祟太多了,都收攏在他的金身內。如今道爺的金身不穩,許多邪祟都趁機溜了出來,這回是真麻煩了。”
“…………”
人群的嘈雜議論中,一行人從天飄落,立在樂道山巔。
為首之人,一襲灰衣,鬢發雖白,目光卻清明如刀,不是魏范又是何人
其后有青袍廣袖、須髯雪白的顧懷素,神情若怒若笑的沈抱石,眉目清冷如霜雕玉刻的蘇寧,以及大周使團的周敬安與柳成禮。
薛向夾在其間,眼觀四路,袖手而立,心里把江風與人聲一寸寸地收攏起來。
他煩得很。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勾連好各方,接上了紫級任務。
只待走個過場,便算完成了。
現在倒好,道蘊神祇不安穩的消息傳來,本來對道蘊神祇去留,暫時達成共識的大夏與大周官方,又起了爭執。
按大周的意思是,既然道蘊神祇不肯在大夏待了,大夏方面就不該強留。
雙方爭執不休,最終一行人只能趕到現場來解決問題。
他們才定住腳,鳳尾城城令蔣清明便迎上前來,他先長揖到底:“諸位先生,今日道蘊金身異動,下官寢食不安,幸得諸君到來。
下官有救了,百姓們有救了。”
魏范不耐煩擺手,“廢話少說,撿正經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