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聽得出來,這兩句詩正接上自己的詩意,如此一來,詩意承接,意象接續,這分明是以二敵一。
這大大違背了他想和薛向公平一戰的初衷。
他才要嚷嚷出聲,便感受到了沈三山灼人的眸光。
他忽然弄明白了,這一場挑戰,從一開始,就不純粹。
魏范眉頭一蹙,煙袋狠狠一磕,火星迸在地上,沉聲喝止正在吟誦的儒生,“焰火玉朧以詩意引象,本就各顯文心,何曾聽說還能迭加前詩意境這分明是作弊!”
沈三山道,“詩者心聲,各成一境。意象迭加,也是天意,只能說考生善于運用規則。
如何便算作弊”
此話一出,全場議論紛紛。
大部分認為不該如此,便連躍躍欲試的絕大多數挑戰者也覺得不該投機。
可看不慣薛向的也不在少數,高聲為沈三山聲援。
沈三山看向薛向,沉聲道,“薛朋友若也認為對你不公,此次比試作罷便是。”
沈三山吃定了薛向不會就此作罷。
只因薛向正在吟誦的詩篇,氣象十分恢弘,詩意極度優美。
若就此作廢,對薛向而言,絕對是絕大損失。
薛向抬眼,神情平靜,清聲道,“沈大人無須多慮。既是以文會友,重在詩心相感。
既然沒說明不能意境迭加,那便可行。
這樣吧,愿意來的,一起上吧。
便是沈大人也加入其中,薛某也不會有意見。
只因薛某此篇,當覆壓三百年。”
此言一出,廳中一片嘩然。
有學官拍案而起,險些打翻案上茶盞。
“他瘋了”
“竟讓眾人同時上場那豈不是以一敵眾”
“焰火玉朧感文氣而變,若詩意彼此迭加,最后爆發出紫色火焰也不一定。”
“狂,真狂啊,此篇覆壓三百年,他怎么說得出口。”
“詩篇已到中流,暫無崩盤跡象,若能一路氣韻貫通下來,必是絕頂名篇,說覆壓三百年,未必就是大話。”
全場已亂作一團。
沈三山卻不管那許多,使動眼色,他埋下的人馬,紛紛入場。
接連誦聲,迭加意象。
霎時間,半空亂光如潮。
薛向怡然不懼,繼續吟誦,“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詩句一出,意象繼續鋪成。
千層浪濤在他筆下重整,流光折返,匯作一條通天江脈。
江脈兩岸,幻出樹、古塔、長橋、樓市、宮闕,若隱若現,仿佛整個滄瀾城都被卷入了詩篇。
如此雄奇瑰麗的奇景,引得滿城爭睹。
城南的市巷,無數販夫走卒抬頭;
城北的學宮鐘聲未歇,便有弟子沖出書堂,仰頭而望;
江上的客舟紛紛停槳,漁火失了顏色;
連遠在州牧府的文案郎官,也推窗而出,怔怔看向天穹。
半座滄瀾城,皆映入這幅“春江月夜”的恢弘意象之中。
那名與薛向唱對臺的儒生,面色早已慘白如紙。
一方面是薛向弄出的動靜實在太過壯麗,一句句,皆似踩著畫筆飄出口來。
和薛向相比,他誦出之句,只是為了接續而接續。
而且,他已經是負責接續詩意的第四人了,捱到此時,實在是續不動了。
幾次張口,終究吐不出半個字,只能低頭,滿面汗水沿頰而下。
沈三山目光一沉,手中折扇“啪”地一合,冷聲道:“罷了。此局勝負已分,不必再比。”
廳內瞬間鴉雀無聲。
眾人皆明白,這話雖是替儒生解圍,卻也等于變相承認薛向以絕對之勢碾壓全場。
沈三山的臉色鐵青,額角青筋微繃。
他雖心中恨極,卻也知若再強行比下去,沒有半點好處。
雖不比了,但所有人都盼著薛向續完全篇,已經有人忍不住嚷嚷出聲,“悲秋客若續完此篇,此詩便當之無愧,覆壓三百年。”
薛向要的就是名篇遠傳播,唯有如此,他才能最大限度地收獲足夠多的才氣。
他振奮精神,繼續吟誦,“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詩句才出,意象又開。
江水東去,潮聲無息,天光與波影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