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山影與碣石、瀟湘相連,萬里煙波盡化為無邊歸路。
有光自水底升起,如人心未歇的鄉思,纏綿不絕。
斜月低垂,照見孤舟與江樹,風動枝影,似有無數舊夢搖曳其間。
一切喧囂都散去,只余月色輕搖,江聲空遠,
天地間浩然一片靜美,如詩如夢,
恍若整座滄瀾,都沉入那一輪落月深情之中。
雍王妃的唇微啟,卻發不出聲。
她怔怔望著那一片月色鋪天,仿佛整顆心都被那江潮吞沒。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境界,既有天地浩渺的孤寂,又有一人心底最柔軟的溫情。
她原本端坐于軟座,聽至“落月搖情滿江樹”一句時,胸口忽似被什么輕輕觸了一下。
指尖一顫,茶盞傾斜,半盞溫茶灑落衣袖,她卻渾然不覺。
那一瞬,她忘了自己是王妃,忘了權勢與身份,只覺得世間竟真有男子,能以詩開天,以意造境。
那一輪明月,照著江潮,也照進了她的眼。
她輕輕起身,情難自禁,想朝薛向走去,卻被雪劍死死拉住,她腳下一晃,險些摔倒。
雪劍低聲輕喚“元君”,她才恍惚回過神來,低聲嘆道,“此文,真可……覆世。”
…………
宋庭芳怔怔佇立,仿佛整個人也被那片月光卷入江潮之中。
銀輝灑在她的睫毛上,細碎得像眼淚。
她從不曾見過如此的詩,也不曾想過,詩句竟能開出這樣的天地。
那水光、那月影、那一聲聲不言的鄉思,像一層層涌來的潮,拍在她心上,愈拍愈深。
她原本只是敬佩薛向的才名,而此刻,那敬佩卻在心底緩緩變了味。
變成仰慕,變成迷戀,變成一種不敢呼吸的悸動。
“春江潮水連海平……”
她輕輕復誦著,聲音低到自己都聽不清。
眼底的光像被月色浸染,柔得能滴出水來。
那一刻,她忽然生出荒唐的念頭——
若能一生聽他吟詩,看他以一人之文,震動天地,
便算此生,也值了。
尹天賜雖也震撼薛向的詩才,但關注重點始終在宋庭芳身上。
他從不曾在這張絕美玉顏上,見到這種迷醉的表情。
他甚至懷疑,這檔口,姓薛的孫子,讓堂堂宋司尊寬衣解帶,她都不會猶豫。
不就會吟個詩么怎么就這么招女人
他心中狂恨,自知再也俘獲不了宋庭芳芳心,湊到近前,低聲道,“你別忘了,按輩分,他是你師侄。
你們之間,永不可能。”
宋庭芳渾身一震。
月光斜照,她的臉一瞬間冷了下去。
“啪”地一聲,一腳重重踩在尹天賜腳背上,“多管閑事,胡言亂語。”
宋庭芳拂袖而去。
尹天賜強忍著劇痛,捂住斷裂的腳趾,心里想著卻是“多管閑事”和“胡言亂語”這兩句的排序。
“多管閑事”在前,足以說明,他尹某人猜對了。
“胡言亂語”不過是“多管閑事”的遮羞布。
霎時,尹天賜身心劇痛。
古劍塵一直倚在欄邊,冷眼旁觀。
宋庭芳的表情,他何嘗不是看在眼中。
他早就釋然了。
薛向是既高且帥,還詩才無敵。
這樣的人,便是素人,也足以招蜂引蝶。
何況,這家伙修行有成,功名傍身。
天下,又哪會有女人不喜歡這樣的男子呢
他輕輕嘆息一聲,“尹兄,服沒”
尹天賜冷哼一聲。
古劍塵哼道,“跟他爭女人,省省吧。
這家伙的才華,足以光耀九州,和他爭風吃醋,那是自找氣受。”
就在那一刻,天邊的意象終于徹底鋪開。
原本局限于紅樓上空的銀潮,忽然如被無形之手推散,溢出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