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鷺渡東營北側的“替名碑”第二批字還沒刻完,張青松就將西南七郡三年來所有“死亡兵員轉編補位案”一并調出,逐卷拆封。
這些檔案本該早就封存,因戰后傷亡太重,急需重建邊防,許多歸檔工作在邊線草草應付過場。
再加之當時大半文吏死傷,新補上任者接手即批,毫無交叉驗證。
于是才出現了整整三千余人的“疑似轉編重復兵”。
更嚴重的是,部分地方還因“編制急缺”,把這些本不該再活的人—編進了內陸。
歸辛樹在青澤郡外的“澗柳關”查到一支駐守“預備兵屯”,人數二百一十人,全掛“補編內衛”,駐扎五年,無功無過。
但在查閱其巡營記錄、換崗記錄、戰時演習登記時發現,這支隊伍從未上過前線,平時不出門、不演練、不參與換防,完全以“輪崗調息”為由拒絕出戰。
夜刃營從其糧食撥付中查出問題—每月糧撥不減,每季口數不變,但所申補給種類與常規內衛不符。
更細查后發現,其中竟有九十七人無法提供三年前入營證明,且“推薦人”同為一人,且那人早已病亡。
歸辛樹調出這九十七人卷宗,現場拆開,當眾對核。
結果驚人。
這九十七人,有六十余人來自“統一編造兵源”,即某一時期某一批“補位兵”統一以“戰死編制”身份填補,未做任何實際服役,僅以演練、讀律、修務、工役等名義常駐。
他們沒有戰傷,沒有調動,甚至沒有個人記錄。
他們是—無形兵。
不在軍報上,不在邊防圖里,但確確實實吃著軍糧、穿著軍服、領著軍餉。
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隨時能被拉上戰線的“即插兵”。
戰線上哪處缺了人,只需把這批人一套“舊名”一套“調令”,往上一貼,就成了“老兵歸位”。
張青松當晚趕至澗柳關,當場審訊隊長,問他:“你知不知道你這支隊伍里有一半人不是‘我們的人’?”
那人沉默片刻,低聲說:
“我知道!”
“他們不是敵人!”
“他們只是沒地方去!”
“我想,給他們一個活的地方!”
“他們愿意穿甲、操練、吃苦—我就給他們一份兵籍!”
“你說他們偷命,可他們比那些逃兵還要守!”
“你說他們假名,可他們每人背得出三套兵律、四份調令!”
“他們不是壞人!”
“他們是想成為我們的人!”
張青松沒動,只冷冷一句:
“他們不是你的人!”
“你更沒有資格替秦國給他們名!”
“你現在說他們‘不是敵人’!”
“那你就已經把他們當成了‘我們’!”
“你今天信了他們,明天就得用你的命去證明你沒錯!”
“你能不能用你的命賠?”
那隊長說不出話了。
張青松當即命令—
“全營封閉,逐人清查!”
“凡入籍三年內無記錄者,一律視作虛編,凍結軍餉,交軍監審問!”
“此處營地列為‘代編營’!”
“標注兩字:偽兵!”
秦浩聽完報告后,緩緩抬頭,只問一句:
“誰給的推薦信?”
歸辛樹回:“是原青澤兵監曹然!”
秦浩沉默了半炷香。
“召他來!”
那夜,曹然到赤鷺渡。
他是老兵,五十二歲,面上帶傷,腿微跛,背不直,但腰桿挺得死直。
張青松先問他:“你是不是故意放人?”
他不否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