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弦寂臉上掛了微微的笑意,淺淡而溫和,因為天冷,呼吸間帶了稀薄的白霧,若有似無,眸子里閃著兩個小小的月亮:“原來是蘇小姐——蘇郡主。”他彷佛并不曾留意蘇陵陵小小的窘迫,目光依然如二人初見時候那般澄澈坦蕩:“蘇小姐也愛在月下馳馬?”
蘇陵陵不語,微微帶了一絲挑釁地對上他的視線,他似乎并不受陰影的影響,凝視著她的雙眸,恬淡而沉靜,那抹始終溫和的微笑像春日熏熏的清風和夏夜溶溶的月色,終于化解了蘇陵陵心頭那一絲因見他而重新勾起的莫名的怨怒,沉默半晌,她終于忍不住一笑,“我想孫公子也并不見得喜愛這冷夜荒郊罷?你我來此的目的,只怕是一樣的。”她步出了那片暗影,月色兜頭兜臉灑落在她身上,浸潤得她青黛的眉發似籠了一層淡煙,薄紗覆蓋的臉上,只有一對眼睛亮晶晶的。
孫弦寂雙手合攏,微微躬身,長袍的廣袖飄然,對著蘇陵陵施了一禮,聲音真摯而歉然:“弦寂向小姐賠罪了。”
二人都是絕頂聰明七竅玲瓏的人,自然不用多說。蘇陵陵不肯受他的禮,當他一拜之時,已輕輕飄開,讓在一旁,烏黑的睫毛一垂,又抬起來,心底也已經如寧靜的月色一般平和,索性說破:“孫公子何必言歉,若這樣說,倒顯得陵陵小氣了。公子無意陵陵,陵陵自然也無意公子,旁人熱心便罷,你我不用多心,我觀公子氣度風華與旁人不同,料來不會因此而生嫌隙。”
孫弦寂唇角的笑意更深,望向她的眸光已然帶了幾許微微的贊意:“卿乃佳人。”
蘇陵陵聞言亦是一笑,就在這一笑之間,化盡芥蒂,這寒冷的樹林中,彷佛也如春日的和煦,且有一種輕松溫和的氣氛在兩人間淺淺流轉。
“方才聽聞公子吹簫,一曲未完,為我所擾,何不吹完了它,也好各自趕路。”
孫弦寂含笑摘下腰間的簫來,“玩耍而已,請小姐指教。”雙手按拍,橫簫而吹。
蘇陵陵背對著月光,注視著他,神思從蕭曲中恍惚開去,這樣淡定從容的一個男子,風骨清新,飄逸若仙,整個人似一塊被春風春水洇透了的溫潤美玉。她心中驀然生出二十一年來從未有過的一種酸酸澀澀的心情,周匝的星斗幽幽,冷月瞑瞑,都化作了虛無,千山寂寂下,有一絲絲的淡淡喜悅和微微的失落糾纏著衍生,淡若無味地從心底最深最柔軟的地方竄了上來,漸漸濃如烈酒。
一曲終了,裊裊的余音尤自顫顫在林中,二人一時都不開口,彷佛在各自回味這一曲簫聲,半晌,蘇陵陵才忽然笑道:“孫公子的簫聲便如人品,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全無一點傷春悲秋思慕泣訴之音,只是這曲《琴簫引》乃是琴簫合奏之曲,有簫無琴,未免少了許多韻致。”
“咱們行囊中不還帶的有郡主心愛的綠綺琴么?等我去取來,郡主與孫公子就好合奏了。”身后突兀傳來流蘇笑嘻嘻的聲音。原來她拴好馬匹,跟了進來,見二人說話,也不便打擾,便不言候站在十幾步外,此時聽蘇陵陵說有簫無琴,這才插嘴。綠綺是上古名琴,曾為漢代梁王所有,轉贈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挑動文君夜奔,成就千古佳話,東鄉侯當年重金購得,送與夫人,又傳給了女兒,為蘇陵陵心愛之物,蘇陵陵的母親精通音律,雅擅書畫,她從小得母熏陶,琴棋書畫自然造詣不淺,每次出門,這些隨身心愛之物,多半都帶在行囊中,以解旅途寂寞。
“棋逢對手,樂逢知音,多為隨心隨性之舉,需得心意相通,志趣相投,方能兼金雙壁,綴玉聯珠,不然便成了生硬造作了。”蘇陵陵微微一笑,朝孫弦寂坦然說道:“孫公子的簫聲極佳,我的琴音也不俗,只是你我二人此刻心意相隔,定然無法奏出湯湯清音,反到落了窠臼。”她微笑的理理衣襟,“今夜得聞公子天籟之聲,已足慰旅途苦寂,夜色將深,風寒露重,我們還要趕路,就此與公子別過了。”
孫弦寂微微點頭,笑容漫漫灑灑泛在清俊的臉龐上,十分適意暢然,也不多說,只微笑說道:“我看小姐也是從京城往通州去的,這里到通州只有一條官道,別無岔路,只怕小姐暫時還不得與我別過呢。此時夜深了,我護送兩位姑娘到通州吧。”他說的誠懇,蘇陵陵一想果然,便點了點頭,轉身在他周圍一打量,卻沒什么發現,“你的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