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寒風卷著細雪灌進行館回廊,趙元禮攥著半焦的圣旨僵立當場,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望著柳林遠去的背影,錦袍下的身軀微微發顫,倒不是畏懼那金黑氣息的威壓,而是被一個藩王當眾駁了圣意的羞辱感,如毒蛇般啃噬著他恪守半生的禮教尊嚴。
\"馮刺史,這......\"趙元禮猛地轉身,八字眉幾乎擰成麻花。他看向身旁頭戴獬豸冠的幽州刺史馮戈培,卻見對方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腰間玉佩,那雙銳目,此刻漫不經心地掃過滿地殘雪。
馮戈培聞言抬眼,官服上的云雁補子在風中輕晃:\"趙大人是朝廷欽使,自有決斷。\"他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只是下官斗膽奉勸,北疆的地凍得很,莫要讓不合時宜的規矩,凍壞了大人回京的路。\"說罷,竟甩袖往暖閣走去,留下趙元禮在寒風中踉蹌半步。
趙元禮望著那抹遠去的緋色身影,突然想起半月前在御書房的場景。陛下摩挲著北疆地圖,意味深長地說:\"聽說柳林提拔的馮戈培,把幽州治理得鐵桶一般......\"此刻回想,冷汗順著后頸滑進衣領。他咬牙將圣旨塞進袖中,錦靴重重碾過地上未化的金黑靈力結晶,發出細碎的爆裂聲。
追至鎮北王府前的九曲石階時,趙元禮的官帽已歪斜,繡著云紋的靴底沾滿細碎的粉末。柳林負手立于朱漆大門下,金黑氣息凝成的虛影在身后若隱若現,恍若魔神俯瞰螻蟻。\"王爺留步!\"趙元禮扯著嗓子喊道,驚飛了檐角棲息的寒鴉,卻驚不動階上那人分毫。
他攥著欄桿拾級而上,玉帶硌得掌心生疼。待追到近前,才發現柳林周身縈繞的氣息竟在自動融化積雪,形成一圈涇渭分明的干燥地帶。\"王爺莫要動怒......\"趙元禮擠出笑容,絲帕擦著額角的冷汗,\"下官也是奉旨行事,陛下他......\"
\"奉旨?\"柳林突然轉身,豎瞳中猩紅流轉,嚇得趙元禮后退半步撞在石獅上。金黑氣息如潮水般涌來,將他官袍上的補子都照得纖毫畢現——那是他刻意穿著彰顯清廉的舊衣,此刻卻成了可笑的遮羞布。\"趙大人可知,北疆百姓為了御寒,要在冰窟里挖多少日的靈礦?\"柳林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雷,\"朝廷的'旨意',能擋住零下四十度的風雪?\"
趙元禮喉結滾動,他想起在城郊所見:白發老嫗用供奉院傳授的引氣術暖手,稚童們嬉笑著在靈力凝成的冰雕間穿梭。這些畫面與他記憶中百姓跪地求糧的場景重疊,讓他背熟的彈劾奏章突然堵在胸口。\"王爺......\"他的官威終于崩塌,聲音帶著連自己都厭惡的諂媚,\"不如......不如設個接風宴?咱們......咱們從長計議?\"
柳林盯著他扭曲的面容,突然笑出聲來。金黑氣息化作鎖鏈纏上趙元禮的玉帶,輕輕一扯,將這位禮部尚書踉蹌著拽到階前。\"好啊,\"柳林俯身,袖子卷起的寒風噴在趙元禮凍紅的耳尖,\"那就明天吧!\"
王府大門轟然洞開,暖光傾瀉而出。趙元禮望著柳林消失在門內的背影,又轉頭看向遠處幽州刺史府的方向。
馮戈培正倚在廊下煮茶,紫砂壺嘴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面容,卻清晰傳來一聲輕蔑的冷哼。
朔方城的風卷著細雪灌進領口,趙元禮這才驚覺,自己苦心經營的官場尊嚴,早已碎在北疆這方不認規矩的土地上。
朔方城的暮色漫過王府飛檐時,馮戈培已坐在柳林書房的竹榻上。鎏金獸首燈臺吞吐著幽藍火焰,將二人的影子投在繪滿北疆山河的屏風上,忽明忽暗地搖曳。老刺史褪去了官場上的刻板,腰間玉帶不知何時換成了柳林早年贈他的青銅螭紋佩,手指無意識摩挲著佩上斑駁的劍痕。
\"那趙元禮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馮戈培端起粗陶茶盞,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鏡片后的笑意,\"在城門口被您用靈力融雪的陣仗,怕是要記恨到下輩子。\"他瞥見柳林案頭堆積的戰報,指尖叩擊桌面,發出規律的聲響,\"不過朝廷此番試探,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柳林轉動著手中的狼毫筆,筆尖懸在羊皮紙上,卻遲遲未落墨。金黑氣息順著筆桿蜿蜒,在空白處凝成若隱若現的符文:\"老馮,你在幽州推行供奉院功法時,可遇到世家阻撓?\"他的聲音看似隨意,卻暗藏鋒芒。
馮戈培的笑容淡了下去,茶盞重重擱在案幾上:\"城東王家仗著與戶部侍郎沾親,私藏靈礦拒不交公。\"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冷如刀鋒,\"不過他們沒想到,那些被我安排去挖礦的流民,早已在供奉院書齋學了《鍛體篇》。當三十個壯漢赤手空拳掀翻王家礦場時......\"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笑,\"王家老爺子跪在刺史府前求告的樣子,比趙元禮剛才還要精彩。\"
柳林終于落筆,金黑符文化作雄鷹振翅欲飛。他想起初遇馮戈培時,這個窮酸書生在街頭與人辯論\"民貴君輕\",被官府衙役打得頭破血流卻仍高喊\"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如今那股子書生意氣未改,卻多了幾分鐵血手段。\"做得好。\"他將畫滿符文的羊皮紙推過去,\"把這道符陣布在幽州糧倉,若朝廷敢斷北疆糧道......\"
馮戈培接過紙張,符文在他掌心微微發燙:\"王爺是想讓他們嘗嘗,被自己的規矩反噬的滋味?\"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趙元禮此番帶了個秘術師隨行,那人身上的氣息......\"他皺眉回憶,\"與天機閣余孽有些相似。\"
柳林的豎瞳泛起猩紅,案上的硯臺突然炸裂,墨汁在空中凝成猙獰的鬼臉。\"果然還是留了后手。\"他冷笑,金黑氣息暴漲,將書房震得簌簌落灰,\"傳令下去,讓蘇清瑤帶陰陽家弟子暗中監視。若是敢在北疆動用禁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卻比任何威脅都令人膽寒。
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馮戈培迅速將符紙收入袖中,端起茶盞恢復成沉穩的刺史模樣。柳林則若無其事地鋪開新的宣紙,提筆寫下\"民為邦本\"四個大字,金黑靈力在筆畫間流轉,竟透出儒家特有的浩然正氣。
\"王爺,趙元禮派人送來拜帖,邀您明日赴宴。\"暗衛的稟報聲傳來。
柳林與馮戈培對視一眼,老刺史鏡片后的目光閃過一絲狡黠:\"他倒是守規矩!這只老狐貍怕是想在酒桌上找回場子。\"他放下茶盞,官服上的云雁補子隨著起身的動作微微起伏,\"要不要屬下提前準備準備?\"
\"不必。\"柳林擱下狼毫,看著宣紙上尚未干透的字跡,\"就讓他嘗嘗,北疆的'規矩'是什么滋味。\"金黑氣息化作鎖鏈纏繞在筆桿上,將整支狼毫淬煉成閃爍寒芒的利刃,\"畢竟,這場戲,才剛剛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