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寒夜如同浸透墨汁的宣紙,將驛館重重包裹。結界內的燭火在穿堂風里明明滅滅,十二盞青銅燭臺投下的光影在眾人虛影上搖曳不定,仿佛預示著這場謀劃的飄搖與兇險。
趙元禮望著父親虛影愈發透明的輪廓,突然想起兒時在洛陽老宅,老父親也是這般站在族譜前,用戒尺敲打他偷懶的手背,那時的戒尺聲清脆利落,哪像此刻,連說話都帶著氣若游絲的顫音。
\"且慢!\"二叔的虛影突然重新凝實,他袖中滑落的北疆輿圖在空中展開,邊角處被靈力灼燒出的焦痕還冒著青煙,\"綢緞莊之事太過招搖,柳林若懷疑我們借通商刺探軍情......\"話音未落,四叔的虛影已化作一道流光掠過輿圖,玉制鎮紙狠狠砸在朔方城的位置,\"通商不行,聯姻不穩,難道讓元禮空口白牙表忠心?柳林可不是能糊弄的三歲小兒!\"
老父親劇烈咳嗽起來,虛影邊緣泛起刺目的白光,仿佛隨時會消散。他顫抖著指向趙元禮:\"你在朔方城多日,可探得柳林身邊親信的喜好?投其所好,總比貿然行事強!\"話音剛落,幾位老婦人的虛影同時發出冷笑,最年長的祖奶奶抖開湘妃竹帕,帕角繡著的并蒂蓮在靈力波動下滲出點點猩紅,\"男人就是短視!柳林周身纏繞金黑靈力,豈是能用金銀玩物收買的?\"
趙元禮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丹田處的黑金色符文突然灼燒起來,仿佛在提醒他柳林的威壓。他想起議事廳里那旋轉的中千世界,星辰在柳林掌心明滅,自己在那等力量面前,不過是螻蟻。\"諸位長輩,柳林看重的是民心與實力。\"他攥緊拳頭,指節發白,\"我們或許可在朔方城開設義學,用趙家藏書換取北疆修士的好感......\"
\"荒唐!\"大伯的虛影突然暴漲,威壓震得燭火險些熄滅,\"將祖傳典籍拱手送人?趙家屹立百年,靠的就是這些不傳之秘!\"他袖中飛出一卷泛黃的族譜,在結界中展開,\"看看這上面,多少先祖用性命換來的學問!\"
四叔卻嗤笑一聲:\"死守著典籍就能保家族平安?如今朝廷政令不出京城,柳林在北疆根基漸穩,若不拿出誠意,他日兵戈相向,這些典籍不過是陪葬品!\"兩派虛影針鋒相對,靈力相撞產生的噼啪聲在屋內炸響,十二枚陣旗同時發出悲鳴。
老父親的虛影在靈力風暴中搖搖欲墜,他拼盡全力大喝:\"都住口!\"屋內頓時安靜下來,唯有燭芯爆裂的聲響格外刺耳。老人望向趙元禮,眼中滿是疲憊與無奈:\"元禮,你且說說,柳林對朝廷派來的欽差,究竟是何態度?\"
趙元禮深吸一口氣,想起柳林把玩奏章殘片時的冷笑,那笑聲仿佛能穿透骨髓。\"王爺雖未明言,但從他展示的供奉院實力與護城大陣來看......\"他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似有防備之意。\"
祖奶奶的虛影突然飄至輿圖前,枯瘦的手指劃過京城的位置:\"這便棘手了。若柳林早有反意,元禮在奏報中歌功頌德,他日朝廷秋后算賬......\"她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森,\"趙家滿門,都要為這欺君之罪陪葬!\"
一時間,屋內陷入死寂。趙元禮望著虛影們凝重的神色,突然想起白天在市井中,孩童們施展驅寒術時歡快的笑臉。那些在北疆生長的力量,與朝廷中勾心斗角的權謀,形成了慘烈的對比。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滲出,卻感覺不到疼痛。
\"或許......\"二叔打破沉默,他的虛影重新變得清晰,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我們可準備兩份奏報。一份如實描述北疆繁榮,另一份......\"他意味深長地看向趙元禮,\"暗藏柳林擁兵自重的隱患。\"
此言一出,屋內頓時炸開了鍋。大伯怒喝:\"兩頭下注?若被任何一方察覺,都是滅頂之災!\"四叔卻冷笑:\"大伯難道還有更好的法子?如今局勢,不賭便是死路!\"兩派虛影再次對峙,靈力形成的風暴將屋內的桌椅掀翻,燭火盡數熄滅。
黑暗中,趙元禮感覺丹田的符文愈發灼熱,柳林那句\"從今日起,你的命,姓柳\"在耳邊回響。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散開,讓他恢復了幾分清醒。\"諸位長輩!\"他大喝一聲,靈力從掌心迸發,重新點燃了燭火,\"我們可將兩份奏報交給不同的人帶回京城。我親自將歌頌北疆的奏報呈給柳林過目,以示忠心;另一封則由......\"他看向大伯,\"由大伯安排親信,暗中呈給陛下。\"
屋內再次陷入沉默,唯有結界外朔方城的寒風呼嘯,似在嘲笑這世家的掙扎。老父親長嘆一聲,虛影變得透明如紗:\"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但元禮,你在柳林身邊,務必小心。\"他的聲音突然哽咽,\"若有危險,不必顧念家族......\"
\"父親!\"趙元禮撲通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趙家百年基業,不能毀于我手。侄兒定會小心周旋,保家族平安!\"
祖奶奶的虛影緩緩飄來,將一枚刻有趙家祖訓的玉佩放在趙元禮掌心:\"此玉可保你一次性命。但記住,在柳林與朝廷之間跳舞,步步都是懸崖。\"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若有任何差池,趙家的族譜上,不會再有你的名字。\"
當虛影們終于消散,趙元禮癱坐在地,望著手中的玉佩和地上狼藉的輿圖。朔方城的晨鐘突然響起,第一縷陽光穿透結界,照在他官服上的云紋補子上,那金線繡就的圖案,此刻竟顯得如此諷刺。他摸出懷中的密折,看著上面\"懇請陛下嘉賞鎮北王\"的字句,突然笑出聲來,笑聲中帶著解脫,也帶著無盡的悲涼。這場在刀尖上的舞蹈,他已經沒有退路。
接下來的日子,趙元禮開始在朔方城小心翼翼地布局。他以趙家的名義,在朔方城最繁華的地段購置了一座宅院,將其改造成義學。趙家的藏書一本本地從洛陽運來,每一本都經過仔細篩選,既不能泄露家族機密,又要顯得誠意滿滿。義學開張那日,趙元禮特意邀請了供奉院的幾位長老,看著他們翻閱典籍時眼中的贊賞,他心中懸著的石頭才稍稍放下。
但他知道,這些還遠遠不夠。他開始頻繁出入鎮北王府,觀察柳林身邊親信的喜好。他發現柳林的謀士馮戈培喜歡收集各地的奇珍異寶,便暗中派人從西域購得一塊能散發靈力的夜光璧;柳林的貼身侍衛長喜好美酒,他便將趙家私藏的百年陳釀獻上。每一次送禮,他都拿捏著分寸,既不能顯得太過刻意,又要讓對方感受到誠意。
與此同時,大伯在京城也沒閑著。他通過各種關系,將那份暗藏柳林隱患的奏報,暗中呈給了陛下最信任的太監總管。為了掩人耳目,他還故意在朝堂上為柳林說好話,稱贊北疆治理有方,讓那些對柳林不滿的大臣放松警惕。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一日,趙元禮正在義學巡視,突然接到密信,說朝廷有人懷疑他與柳林勾結。他的心猛地一沉,知道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立刻趕到鎮北王府,想要向柳林解釋,卻在王府門口被侍衛攔下。
\"趙大人,王爺正在議事,不見客。\"侍衛長面無表情地說。
趙元禮站在王府門口,看著那高高懸掛的金黑旗幟,心中涌起一陣絕望。他知道,在這場權力的游戲中,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而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
朔方城的天空突然陰沉下來,狂風卷起漫天黃沙,將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趙元禮站在風沙中,望著王府的方向,握緊了拳頭。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