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朔方城的街道就飄起了灰白色的霧。這霧比往日更濃,帶著股甜膩的腥氣,貼在人臉上像濕漉漉的舌頭。沈清辭推開文書房的門,腳剛邁出半步就僵住了——門檻邊臥著半截身子,胸腔以下不翼而飛,殘留的手指還保持著抓撓的姿勢,指甲縫里嵌著帶血的皮肉。
“又少了三個。”老吏佝僂著背從霧里鉆出來,手里的算盤珠子打得噼啪響,“張屠戶家的小兒子,李寡婦,還有王木匠……昨兒個還在街角嘮嗑呢。”他用腳踢了踢地上的殘肢,“這霧里的東西,越來越膽大了。”
沈清辭望著空蕩蕩的街面。往日這個時辰,賣早點的攤販早該支起攤子,此刻卻只有幾具被凍硬的尸體歪在墻角。有個穿紅襖的小女孩,被凍在冰里,眼睛瞪得圓圓的,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糖糕——那是三天前還追著他要銅板的小丫頭,說長大了要去洛陽看牡丹。
“嗬……”
霧里傳來沉重的喘息。沈清辭看見那個沒有皮膚的女子怪物,正蹲在糧鋪門口啃食著什么。它腹部的裂口張合著,露出里面模糊的布料碎片,像是王木匠那件打滿補丁的棉袍。幾個幸存的百姓縮在自家門后,透過門縫往外看,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麻木的絕望。有人想關門,卻被怪物猛地回頭盯住,黑洞洞的眼窩里淌出粘液,嚇得那百姓腿一軟,癱在門后不敢動彈。
“柳將軍說了,這是‘清穢’。”巡邏的鎮魔軍從霧里走過,鐵靴踩在冰面上發出脆響。他們看著怪物啃食尸體,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其中一個甚至掏出酒囊喝了口,“等這些雜碎清理干凈,朔方城就清凈了。”
“清凈?”沈清辭忍不住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這是在吃人!”
那鎮魔軍轉過頭,鐵面具下的眼睛泛著紅光:“吃幾個賤民算什么?當年破霧軍被困在白霧里,連自己人都吃——要不是柳將軍想出法子,你以為朔方能有今天?”他指了指那女子怪物,“看見沒?這是用霧妖骨和活人血煉出來的‘清道夫’,專門清理那些不聽話的。”
沈清辭的喉嚨像被堵住了。他看著霧里又鉆出來幾個怪物,有的拖著斷腿,有的抱著自己的腦袋,在街面上慢悠悠地晃蕩。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顫巍巍地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捧著個破碗,對著怪物磕頭:“求求你……把我孫子還給我……”那怪物轉過頭,猛地將什么東西扔到她面前——是半截染血的孩童手臂,戴著沈清辭前幾日見過的銀鐲子。
老嫗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也沒起來。
霧越來越濃,將整個朔方城裹在里面。沈清辭站在文書房門口,看著那些怪物在霧里穿梭,看著百姓們在門后無聲地流淚,看著鎮魔軍冷漠地走過。他突然覺得這座城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有行尸走肉和吃人的惡鬼。
“文書大人,快進來吧。”老吏拉了拉他的衣袖,“再站下去,霧里的東西該盯上你了。”
沈清辭轉身時,看見糧鋪的招牌在霧里搖晃,上面的“五谷豐登”被血污涂得只剩個“登”字,像個扭曲的笑。他想起洛陽城的朱門,想起父親的墨玉佩,想起那些關于棋局的算計。在這一刻,所有的權謀都變得可笑——當一座城的百姓正在被活生生吞噬,所謂的“兩頭下注”,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茍活。
霧里傳來孩童的笑聲,清脆得像銀鈴。沈清辭猛地回頭,看見那個穿紅襖的小女孩怪物,正舉著半塊糖糕朝他招手。她的臉還是那么稚嫩,眼睛卻變成了兩個黑洞,嘴角沾著暗紅的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