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聲剛過,鎮北王府的西跨院便沉入了死寂。院角的石榴樹影在月光下扭曲成鬼魅的形狀,枝椏上還掛著去年冬天殘留的冰棱,折射著檐角燈籠的幽光,在青石板上投下細碎的、晃動的陰影。司馬錦繡推開房門時,一股寒意順著領口鉆進來,讓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狐裘——那是柳林傍晚時分讓人送來的,皮毛柔軟得像云絮,卻暖不透此刻冰涼的心。
房間里點著一盞孤燈,燈芯爆出細碎的火星,將翠兒的影子投在墻壁上。那侍女正垂手站在妝臺前,背脊挺得筆直,雙目空洞得像兩口枯井,平日里靈動的眼神被一層灰白覆蓋,連呼吸都帶著機械的節奏。司馬錦繡的指尖在門把上捏出深深的印痕,她認得這種狀態——那是父皇身邊的劉公公慣用的“鎖魂術”,能讓人像提線木偶般任其操控,連一絲自主意識都留不下。
“二公主今日在正廳,倒是與王爺和兩位夫人相談甚歡。”翠兒的嘴唇機械地開合,聲音卻變成了另一個人的,尖細得像指甲刮過玻璃,“只是不知,那些洛陽來的妖族,究竟被柳林藏在了何處?三皇子那邊可是急得很呢。”
司馬錦繡走到妝臺前,看著銅鏡里自己蒼白的臉。鏡中的人眉梢還帶著未褪的稚氣,可眼底的狠厲卻比王府地牢里的玄鐵還冷。她想起七歲那年,親眼看見劉公公把一只不聽話的波斯貓扔進沸水,貓的慘叫聲撕心裂肺,而劉公公只是用銀簪挑著貓毛,慢條斯理地說:“公主您瞧,這畜生就是賤骨頭,不疼到骨子里,是不會聽話的。”
“我不知道。”司馬錦繡的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王爺從未跟我說過公事,你也知道,我在這王府里,不過是個閑人。”
“閑人?”翠兒(劉公公)發出一陣尖利的笑,空洞的眼睛猛地轉向司馬錦繡,“二公主這話可就不實了。昨日您讓這小蹄子去地牢附近轉悠,不就是想探些消息嗎?柳林精明得很,您這點小動作,怕是早就被他看穿了。”
妝臺上的銀簪被司馬錦繡的指尖攥得發燙。她確實讓翠兒去過地牢,不是為了三皇子,而是想弄清楚那些妖族的底細——她隱約覺得,那些從洛陽來的妖,與父皇暗中布下的棋子脫不了干系,而自己,不過是父皇安插在柳林身邊的另一枚棋子。這些年在京里,她見夠了棋子的下場,要么被利用到腐朽,要么被棄如敝履,連個全尸都留不下。
“劉公公這話是什么意思?”司馬錦繡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翠兒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翠兒是我從宮里帶來的人,忠心耿耿,怎么會去地牢那種地方?怕是公公弄錯了吧。”
“弄錯?”翠兒(劉公公)的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二公主就別裝糊涂了。您以為柳林給您下的那道防御陣法,真能護您周全?若是惹得陛下動了怒,就算是鎮北王府,也保不住您這顆腦袋。識相的,就趕緊把妖族的消息說出來,否則……”
話音未落,司馬錦繡忽然抬手,銀簪“哐當”一聲砸在妝臺上。燈芯劇烈地晃動起來,墻壁上的影子扭曲成猙獰的模樣。“翠兒!”她厲聲喝道,聲音里帶著刻意壓抑的怒火,“誰讓你對本公主這般說話?平日里教你的規矩都忘了不成?”
翠兒的身體猛地一顫,空洞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極淡的掙扎,像是被這聲怒喝驚醒了片刻。“公主……”她的嘴唇哆嗦著,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聲音里帶著屬于自己的哭腔,“我……我不是故意的……”
這轉瞬即逝的清醒,像一根針,刺破了司馬錦繡心中最后一點猶豫。她清楚地記得,翠兒是十四歲那年跟在自己身邊的,那時這丫頭還帶著嬰兒肥,會在寒夜里偷偷給自己捂腳,會在被責罰時替自己擋鞭子。去年冬天在王府得了風寒,也是翠兒跪在雪地里求了柳林許久,才請來太平道的鬼醫治好的。可這些情誼,在皇權傾軋的漩渦里,輕得像一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