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村的清晨是被桃花香泡透的。
天剛蒙蒙亮,東邊的山坳里就滾出一輪紅彤彤的日頭,把漫山遍野的桃花照得像燃了火。粉白的花瓣被晨露壓得沉甸甸的,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石板路上,鋪出一條香軟的花毯。村口的老槐樹抽出了新綠,枝椏上拴著的銅鈴被風撞得叮當響,驚起幾只在樹洞里打盹的灰雀,撲棱棱掠過土墻,翅膀帶起的風卷走了幾片花瓣。
“王爺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原本還靜悄悄的村子瞬間活了過來。穿著粗布衣裳的村民們從屋里涌出來,手里捧著剛蒸好的米糕、腌好的桃花醬,還有些妖族扛著自家釀的果酒,往村口的方向跑。牛妖大夯扛著個比他腦袋還大的南瓜,蹄子踏在石板路上咚咚響,粗聲粗氣地喊:“讓讓讓!別蹭著俺的南瓜,這是給王爺留的!”
他身后跟著個穿綠衫的少女,梳著雙丫髻,身后卻有條毛茸茸的狐貍尾巴,正翹得老高。這是狐妖阿青,手里捧著個竹籃,里面裝著剛摘的櫻桃,紅得像血珠子。“夯哥你慢點!”阿青踮著腳往前看,尾巴尖掃過旁邊的犬妖阿黃,“阿黃,你聞聞王爺是不是快到了?”
阿黃是只半大的黃狗,此刻卻像人一樣站著,耳朵豎著,鼻子嗅了嗅,咧開嘴露出尖牙:“聞到了!還有公主的香味,像桃花蜜!”
人群里爆發出一陣笑,連站在土墻上放哨的漢子都忍不住回頭——青丘村的人妖早就混得像一家人,誰也不笑話誰的原形,反倒覺得這樣熱熱鬧鬧的才叫日子。
土墻是去年剛修的,用黏土混合著碎麥秸夯得結結實實,有兩丈多高,墻頭插著削尖的木棍,看著倒有幾分鎮北軍營地的模樣。但墻根下卻爬滿了牽牛花,粉的紫的,把冷硬的土墻纏成了花架子。負責修墻的是老村長和狐老,一個是土生土長的老漢,一個是活了三百多年的老狐貍,倆老頭總說:“防匪也得有個念想,花兒多了,煞氣就少了。”
正說著,遠處的土路上就揚起了煙塵。兩匹白馬拉著輛青篷馬車,慢悠悠地往村口來,車簾被風掀開一角,露出里面玄色的衣袍。村民們立刻安靜下來,紛紛往后退了退,把手里的東西往懷里緊了緊,眼神里又敬又怕——敬的是這位鎮北王護著北境百姓和妖族的恩,怕的是自己笨手笨腳,擾了王爺的清凈。
馬車剛停穩,柳林就掀簾下了車。他穿著件月白的常服,沒戴盔甲,倒像個游學的書生,只是那雙眼睛掃過人群時,總帶著股久經沙場的沉靜。司馬錦繡跟著下來,淡紫色的裙擺在花瓣上掃過,沾了幾點粉白,她看著滿村的桃花,又看了看歡呼的百姓和妖族,眼里閃過一絲驚奇,小聲對柳林說:“這里……真好。”
“喜歡?”柳林側頭看她,晨光落在她臉上,把那點蒼白襯得柔和了些。
司馬錦繡點點頭,剛想說什么,就被涌上來的村民圍住了。老村長拄著拐杖,顫巍巍地把一盤米糕遞過來:“王爺,公主,嘗嘗俺們村的桃花糕,用新米和桃花汁做的,甜著呢!”
他身后的狐老搖著尾巴,手里托著個玉瓶:“這是老身釀的桃花酒,埋在桃樹下三年了,能驅寒,給公主暖暖身子。”老狐貍化成人形時是個白發老嫗,只是眼角總帶著點狡黠,此刻卻笑得滿臉褶子,尾巴尖在身后悄悄搖著——當年她的小孫子被人類獵人抓住,是柳林下令廢除“妖族皆可殺”的舊律,才把孩子救回來的。
柳林接過米糕,又讓青黛收下桃花酒,笑著說:“老村長,狐老,又讓你們破費了。”
“不費不費!”老村長笑得合不攏嘴,“王爺能來,是俺們青丘村的福氣!走,家里都備好了宴席,讓公主嘗嘗俺們村的野菜團子!”
人群簇擁著柳林和司馬錦繡往村里走,牛妖大夯扛著南瓜跟在后面,時不時用蹄子把路上的石子扒開,怕絆著人;阿青給司馬錦繡遞了顆櫻桃,紅著臉說:“公主,這是俺家樹上結的,可甜了。”
司馬錦繡接過櫻桃,指尖碰到阿青毛茸茸的尾巴尖,嚇了一跳,卻沒躲開。阿青的尾巴暖乎乎的,像團棉花,她忽然想起京城里的畫師畫過的狐妖,總是青面獠牙的模樣,可眼前的少女,眼睛亮得像泉水,比宮里的宮女還淳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