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秋晨總帶著層洗不掉的霧。
客棧后院的老槐樹葉落了滿地,被露水浸得發黑,踩上去軟趴趴的,像踩在腐肉上。阿紫抱著個豁口的瓦罐,蹲在灶房門口淘米,手指凍得通紅。瓦罐里的米少得可憐,多半是碎米和糠麩,還是昨天她給“柳七”捶了半個時辰的背,才從他手里討來的。
“阿紫,動作快點。”柴房里傳來綠柔的聲音,帶著點不耐煩。她的背傷好了大半,能下床走動了,只是臉色依舊蒼白,說話時底氣不足。
阿紫應了一聲,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她偷偷抬眼,望向客棧二樓的窗——柳七就住在那里。這些天,她每天天不亮就起來伺候他,端茶倒水、洗衣疊被,稍有差池就會被冷著臉訓斥。他從不多說一句話,也從不多看她一眼,像塊捂不熱的石頭。可偏偏,他手里有能讓姐姐活下去的草藥,有能讓她們不挨餓的糧食。
“姐,今天……柳大哥會不會再給點好藥?”阿紫的聲音帶著點希冀。綠柔背上的傷雖然結了痂,卻總流膿,夜里疼得直哼哼。
柴房里沉默了片刻,傳來綠柔低低的聲音:“等他回來,你……你再求求他。”
阿紫低下頭,看著瓦罐里渾濁的水。她知道姐姐不喜歡柳七,總說他“眼神太冷,不像好人”。這些天,綠柔不止一次跟她說:“等我傷好利索了,咱們就跑。他救咱們,說不定是另有所圖,你看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阿紫心里其實也怕。柳七的眼神確實冷,像北境的冰,可他畢竟給了她們活路。要是跑了……她不敢想。
巳時,柳七從外面回來。
他依舊穿著那身青布衫,腰間纏著布條的鐵劍在晨光里泛著冷光。剛走進客棧院子,就看見阿紫端著個破碗跑過來,碗里是剛熬好的稀粥,清得能照見人影。
“柳大哥,你回來了。”阿紫的聲音怯生生的,不敢抬頭看他。
柳七“嗯”了一聲,接過碗,仰頭一飲而盡。粥水寡淡無味,他卻像喝瓊漿玉液般面無表情。
“我姐的藥……”阿紫咬著唇,小聲問道。
柳七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扔給她。油紙包里是些曬干的草藥,氣味苦澀。“一天煎三次,別偷懶。”
阿紫連忙接住,像捧著什么寶貝:“謝謝柳大哥!”
柳七沒再理她,徑直上了樓。他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看著阿紫捧著藥包跑進柴房,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笑。
這半個月,他故意晾著她們,故意讓阿紫每天求著他,就是要磨掉她們心里那點不切實際的僥幸。綠柔的傷好了,心思自然活絡起來——市井里混大的人,最信的永遠是自己,最想的永遠是逃離掌控。
他要的,就是這個。
果然,當天夜里,柳七就聽見了柴房里的竊竊私語。
“……他今天出去了大半日,聽客棧掌柜說,是去了城南,估計要后天才回來。”綠柔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興奮,“阿紫,咱們今晚就走!”
“可……可他要是回來發現了怎么辦?”阿紫的聲音帶著猶豫,“而且,咱們身無分文,能去哪?”
“去城外的破廟先躲幾天!”綠柔的聲音斬釘截鐵,“我在洛陽認識個貨郎,能幫咱們找活干。總比在這里看人臉色強!你以為他真好心救咱們?我看他是看上你了!等他把你糟蹋了,后悔都來不及!”
阿紫沒說話,柴房里只剩下粗布摩擦的窸窣聲。過了許久,才聽見她低低的一句:“那……那藥怎么辦?你的傷還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