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還未穿透風沙鎮上空的厚重塵幕,天地間只蒙著一層灰敗的薄亮,像是被臟污的紗巾裹住了生機。陳太極推開客房木門時,腳底踩過客棧二樓木質走廊,發出“吱呀”一聲悶響,這聲音在死寂的清晨里格外突兀,竟引得樓下大堂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咔嗒”聲——像是無數雙筷子同時磕在瓷碗邊緣。
他頓住腳步,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腰間的盟主令牌,冰涼的金屬觸感勉強壓下心頭莫名的悸動。昨夜守夜的武當弟子清風子正靠在樓梯口的廊柱上,見他下來,連忙迎上前,聲音壓得極低:“盟主,樓下不對勁。從寅時末開始,就陸續有人進大堂,可那些人……”清風子咽了口唾沫,眼底帶著難掩的驚惶,“那些人連走路都像沒骨頭似的,直挺挺地挪進來,坐下就不動了。”
陳太極眉峰緊蹙,順著清風子的目光望向樓下。大堂里的油燈還未熄滅,昏黃的火苗被從門縫鉆進來的風沙吹得不停搖晃,在墻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是無數只張牙舞爪的鬼影。原本該空蕩的大堂此刻竟坐滿了人,每張桌子旁都圍坐著三四個客人,可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他緩步走下樓梯,每一步都踩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這詭異的平靜。靠近大堂中央時,一股混雜著塵土、霉味和劣質糧油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他忍不住皺了皺眉。視線掃過那些客人,陳太極的心臟猛地一縮——這些人穿著各式各樣的衣物,有粗布短打,有綢緞長衫,甚至還有幾人穿著鏢師的勁裝,可他們的表情卻如出一轍的僵硬,雙眼空洞地盯著面前的白瓷碗,嘴角沒有絲毫弧度,像是被人用蠟封了臉。
最詭異的是他們手中的動作。幾乎是同一時間,所有客人都緩緩抬起右手,手中的竹筷精準地夾向碗里的糙米飯,動作機械得如同上好發條的木偶。筷子落下的角度、抬起的高度、送向嘴邊的速度,沒有一絲偏差,連咀嚼的頻率都完全一致,發出“咯吱咯吱”的單調聲響,在寂靜的大堂里匯聚成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聲浪。
“盟主,你看他們的眼睛。”清風子跟在陳太極身后,聲音發顫地指向離他們最近的一桌客人。那是個穿著灰布衣裳的中年漢子,臉上蒙著一層薄灰,可他的雙眼卻沒有任何神采,瞳孔渙散,像是失去了焦點,只有在筷子送進嘴里時,眼皮才會極其緩慢地眨一下,仿佛那只是身體的本能反應,而非自主動作。
陳太極剛要開口,身后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伴隨著淡淡的脂粉香——那香氣不同于江南女子常用的清雅香膏,帶著一股甜膩中又透著冷冽的味道,像是寒冬里開在墳頭的紅梅,詭異又勾人。他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緋色綢緞旗袍的女子正從樓梯旁的側門走出,旗袍的開叉極高,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小腿,腰間系著一條黑色的寬幅腰帶,將她的腰肢勒得纖細如柳。
女子約莫三十歲上下,生著一張標準的錐子臉,眉毛細長上挑,眼尾帶著天然的媚意,可那雙眼睛卻像是浸在冰水里的墨珠,亮得驚人,卻沒有絲毫溫度。她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連嘴唇都只是淡淡的粉色,可偏偏涂著艷紅的蔻丹,指尖劃過身邊的桌角時,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像是血跡。
“這位想必就是陳盟主吧?”女子走到陳太極面前,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容,聲音柔得像棉絮,卻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奴家六娘,是這風沙客棧的老板娘。”
陳太極握著令牌的手又緊了緊,目光在六娘身上掃過,卻沒敢與她的眼睛對視——那雙眼睛太過銳利,仿佛能看穿人心底的所有想法。他拱手道:“在下陳太極,多謝六娘昨日收留。不知……大堂里這些客人,為何如此……”他斟酌著用詞,終究沒能說出“詭異”二字。
六娘輕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聲音像是風鈴在寒風中晃動,好聽卻刺耳。她抬手撥了撥耳邊的碎發,指尖的紅蔻丹在昏黃的燈光下格外扎眼:“陳盟主是覺得他們奇怪?這風沙鎮的人都這樣,常年被風沙吹著,性子都慢了些,吃飯也講究個安靜,不像江湖人士那般熱鬧。”
這話顯然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陳太極身旁的清風子忍不住開口:“老板娘,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