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鎮外的風總帶著草木氣。春末時,風裹著漫山槐花香撲進王家村,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樹便簌簌落著花,花瓣飄進泥路的車轍里,被往來的牛車碾成帶著甜香的碎末。
村子依山而建,青灰色的瓦檐順著山勢鋪展開,像給青山系了條皺巴巴的布帶,而柳家那座孤零零的土坯房,就嵌在布帶最不起眼的尾端——土墻上還留著去年雨水沖出來的溝痕,籬笆院歪歪扭扭,連院門口那棵棗樹都比別家的矮上半截,一看就是外姓人的住處。
柳強蹲在籬笆門口編竹筐,粗糙的手指把竹篾折出清脆的聲響。
他后背的舊傷又在陰雨天隱隱作痛,那是十年前剛搬來王家村時,被幾個村民推搡著撞在石磨上留下的。
作為村子里唯一的外姓人,這些年他和媳婦王桂芝就像扎在麥田里的野草,哪怕勤勤懇懇種著村西頭那片最貧瘠的地,也總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他爹,你快進來看看!”屋里突然傳來王桂芝帶著哭腔的呼喊,聲音抖得像被風吹著的槐樹葉。
柳強手里的竹篾“啪”地斷了,他踉蹌著沖進屋,只見王桂芝躺在床上,接生婆正抱著一個裹在粗布襁褓里的嬰兒,臉上是掩不住的驚奇:“柳家漢子,你家這娃……不對勁啊。”
柳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伸手想去接孩子,指尖都在抖。他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個孩子,可媳婦懷了三回,前兩回都沒保住,如今好不容易生下來,難道又出了岔子?
“咋……咋不對勁了?”他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磨過木頭。
接生婆把襁褓微微掀開一角,露出嬰兒的小臉。那孩子閉著眼,睫毛纖長得不像剛降生的娃,小鼻子微微翕動,呼吸勻凈得很。可奇就奇在,他周身仿佛縈繞著一層極淡的光暈,不是陽光,也不是燈光,而是一種溫潤的、像清晨朝露折射出的光,連裹著他的粗布都顯得亮堂了幾分。更神的是,剛才還哭鬧不止的鄰居家小孩,此刻竟扒著門框安靜地看著,連一聲哭啼都沒有。
“你看這娃的氣息,穩得像個成年人,還有這光……”接生婆壓低了聲音,“我接生三十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娃。莫不是什么妖邪……?”
王桂芝躺在床上,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淌,卻不是傷心,而是激動:“不管是啥,都是我的娃!是柳家的根!”
柳強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只覺得懷里輕飄飄的,卻又暖得發燙,仿佛抱著一團揉碎的陽光。他看著孩子皺巴巴卻透著靈氣的小臉,突然想起自己過世的爹臨終前說的話——柳家幾輩單傳,總要出個能撐起門戶的人。或許,就是這個娃了。
村里人很快就知道了柳家生娃的事,有人好奇地湊到院門口張望,也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說外姓人就是邪性,生個娃都透著古怪。可柳強不管這些,他翻出家里僅有的積蓄,去青山鎮請了最有名的陳先生來給孩子取名。
陳先生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戴著一副磨得發亮的老花鏡,平日里除了給鎮上的富家子弟教書,輕易不出門。柳強把他請到家里時,王桂芝正抱著孩子坐在炕沿上,那孩子不知何時醒了,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安安靜靜地看著陳先生,竟沒有一絲孩童的哭鬧。
陳先生愣了愣,扶了扶老花鏡,仔細打量著孩子:“這娃眼神清亮,透著股靈氣,是個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