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再來這寧安伯家的莊子上時,遠遠地就聽見了一陣呼嘯熱鬧聲,她掀開車簾子去看,就看見了打谷場上一群穿著粗布衣的泥腳漢子漢子正圍著摔跤。
天高地闊,蓬草漸枯,漢子們摔得塵土飛揚汗水橫飛,打谷場邊上幾棵板栗樹葉子耐不住這熱鬧,掙扎了幾下就落了地,仿佛也要施展拳腳。
皺了皺眉頭,柳氏正覺得這些粗野漢子失禮,卻看見打谷場的邊上擺著一把交椅,上面端坐著一個女子,身后還有三四個婢女小心伺候著。
那人正是她的小阿晴。
沈時晴一如既往的面色素白,衣衫也簡單,目不轉睛看著那些漢子們摔來打去,還時不時拍手叫好,柳氏瞪眼看過去,只覺得她像是俏生生的一枝雪素蘭花開在了豬圈旁邊。
這種場合,柳氏是絕不肯拋頭露面的,她一面指使車夫往莊子后門去,一面又差遣小丫鬟速速把沈時晴給喚回來。
好歹也是世代書香門第出來的大家小姐,看著幾個泥腿子在土里翻騰又像什么樣子。
打谷場邊上,頂著沈時晴殼子的趙肅睿用手攏在嘴邊,大聲道“好,打得再精彩點兒我給你們再加二百二兩銀子的彩頭”
說完,他自己先嫌棄地撇了撇嘴,二兩銀子,扔地上他的雞狗貓鼠都不去撿,要不是現在一共沒多少銀錢,又怎么配被他用來當彩頭
轉念一想,幸好他是用了沈時晴的身子,窮酸也是她沈三廢窮酸,為了二兩銀子彩頭委屈的昭德帝心里好受了些,抓了兩顆阿池去了皮的栗子放進了嘴里。
眼前這些人不過是尋常家丁和莊戶,要說武藝精湛那是不可能的,四五個人加起來圍攻培風和圖南都未必能占了便宜,可是在那屋里放個屁就頂了院墻的小院子里憋了好幾天,就算是樹下的螞蟻打架趙肅睿都有閑情逸致觀賞一會兒。
當然,賞樂之余,他也有別的意思,只要用彩頭吊著這些漢子,讓他們士氣不墮,一旦寧安伯府的人從燕京來了,只要他趁機振臂一呼,這些熱血上了頭的漢子就能為他所用。
到時,就算在單打獨斗上稍有欠缺,依仗這些人的爭斗之心,對付一些從燕京遠道而來的家丁還是夠的。
當年他第一次到云中御駕親征,當地數萬守軍卻已經被都沁部給打得人心渙散,從守將往下全成了廢物。
那時,他手里能用的兵不多,云中守軍熟知都沁部的打法,又曾多次深入草原,是他最依仗的兵力。
于是,那年十八歲、剛剛登基,除了貪玩之外一點好名聲都沒有的他設下黃金百兩做彩頭,引得全軍上下爭相比武,幾天下來,朝中上下都以為他不過是到云中看看熱鬧。
他有一天假裝心血來潮,甩開了一眾將帥,要五千已經被百兩黃金挑得心緒躁動的精銳穿甲騎馬出城,那些兵士還以為自己這個臉嫩的皇帝要跟他們再玩什么把戲,他把他們帶到云中城外三十里,隔著河岸遙遙指著十里之外,之前已經暗中探明的都沁部鐵鐸營右翼所在之地,告訴他們“先奪旗者,賞黃金千兩”。
那也是他第一次親上戰場,兩千敵軍被他的五千人殺的潰不成軍,他自己差點死在鐵鐸的弓箭之下,可他毫不在乎,不僅沖垮了鐵鐸營右翼,甚至追出去數十里直搗對方主帳,嚇得云中城里的十萬大軍為了護駕傾巢而出。
從那之后,再也沒有人懷疑他征討都沁部的決心。
現在他玩的,也不過是從前的那點小把戲罷了。
聽說柳氏又來了,趙肅睿拍了拍站起身“你們接著玩兒,那邊鍋里燉著的豬肉,今日上場的一人可得一碗。”
“謝謝沈娘子”
聽見漢子們穿著粗氣謝自己,趙肅睿擺了擺手,留了培風在這,帶著圖南和阿池往莊子里走了。
閨閣里常穿的繡鞋是走不了土路的,他現在穿的是一雙羊皮底子的半截小靴,還是阿池連夜帶著小丫鬟趕出來的,身上穿的也是素色長襖,斜襟樣式,仿佛男子穿的道袍,頭上偏著一個墮馬髻,依舊只有一個玉珠銀簪子,他自覺這一身穿著還算方便,也不女氣,在別人眼中卻為本就如白玉似的沈時晴多了些出塵之氣。
柳氏原本是帶著幾分怒氣的,氣“沈時晴”不莊重,見“她”邁著大步進來,氣又消了一半,連忙把寧安伯謝文源已經下牢的事情說了。
“哈”趙肅睿忍不住笑出了聲,他還以為沈三廢是個泥塑的菩薩呢,沒想到還是有幾分氣性的。
“給他定了個什么罪是砍頭還是夷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