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時候,趙肅睿瞅準了一個栗子反過來覆過去地烤,烤到栗子殼上的口子爆開,他又把那栗子放在了一邊。
放下了一份空洞無物的奏折,沈時晴拿起一旁的茶盞喝了一口里面的三分茶,所謂“三分茶”就是茶葉蜂蜜喝蕎麥面滾水沖泡后又微煮而成的茶,這幾日也許是地龍里火燒得過盛,沈時晴總覺得喉中有異,早晚還容易咳,索性就讓三貓做了這道茶來喝。
蕎麥微苦,蜂蜜卻是香甜的,覺得喉嚨里舒服了些,沈時晴又拿起了一本折子,心中對趙肅睿說:
“欽差就罷了,蔡老將軍給我立下了軍令狀,明年九月之前在萬全都司轄下七所十一衛中訓出一支五千人的精銳之兵,若是做不到,他便自請辭官,子孫后代也不再從恩蔭。”
看著一顆栗子從夾子中落回了鐵網上,趙肅睿盯著那火舌突兀一笑:
“沈三廢,你在朕面前顯擺你的明君雅量呢?嗯?重用賢達,知人善任……你以為你是唐太宗還是漢武帝?可就算有了這五千精銳之兵又如何?你能帶著他們上戰場?蔡蟄那老匹夫能帶著他們橫掃漠西漠北?你以為如今的大雍還需要什么天縱奇才的練兵之法?大雍不缺精兵,缺的是戰意!缺的是必勝之心!你有么?蔡蟄那老匹夫有么?當年都沁左部叩邊,他除了閉城堅守什么都不會,明明兵力兩倍于都沁,被人硬是困了二十余日,結果還敢說沒有百姓傷亡,說這就是他的功勞!你讓這樣的人來練兵,他能練出什么?”
語氣嘲弄,趙肅睿輕蔑地看著那個在鐵網上烤著的栗子,仿佛那就是沈三廢。
“你以為你學了些書本上明君的做派就真能當了明君?當皇帝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又哪來那么多的亡國之君?一年后蔡蟄不光沒有練兵有成,還讓萬全都司上下軍心渙散內斗不休,你又如何?那可是拱衛燕京的七所十一衛,一旦散了人心被都沁人抓住了可乘之機,你也不必與我換回來了,那亡國之君你自己當了去吧!”
被他這么說,沈時晴也沒生氣:
“陛下提醒的是,萬全都司各處也要小心,我打算明年開春之后就從九鎮守軍中抽調三百精銳入京演武,那時正好也是班軍入京的時候,可以讓九鎮精銳與各位所輪調操練的班軍、京營各衛守軍同場競技一番。”
趙肅睿聽得一陣悠然神往,他當年可沒想到這個玩法,要是他坐在高臺上看著,一高興就往下撒一筐金豆子……回過神,他又是冷笑:
“你以為這樣就能讓九鎮守軍生出戰意了?”
“陛下,難道九鎮沒有戰意的真是守軍么?”沈時晴面前的折子正是她讓戶部重新整理出的歷年西北蠻族叩關對百姓燒殺劫掠的統計,死在他們屠刀下的百姓少則數百,多則上千,九鎮邊城一旦被攻破,蠻族都會在城外都會用尸體壘砌出“京觀”,看著那些書于紙面的數字她都覺得氣血翻涌,那些親眼看著這一切的邊軍們真的會無動于衷么?比起那些出身九鎮的軍戶邊軍,反而是各處守備將領更畏戰才對,畢竟不打仗的話只要熬滿了幾年搜刮夠了錢財就能往別處做官了,軍功可不如小命重要。
沈時晴召邊軍入京,更想知道的就是他們在想什么,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沒有辦法像趙肅睿一樣不管不顧地拋下一切跑去西北,就只能讓他們來了。
趙肅睿冷哼了一聲,只覺得沈三廢這家伙異想天開。
當然,這么有趣的比武讓他來主持那就是他英明神武文治武功了。
“沈三廢,‘輕信’乃是為君者的大忌,古往今來沒有幾個當皇帝的沒有被大臣騙過,只不過那些為君的不愿意把它們記在史書上罷了。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當皇帝唯一的好處就是能把讓你不如意的都殺了,卻不能讓如意之事變多,你與那老匹夫不過說了幾句話你就又是許他練兵又是要辦演武,要是明年諸事不成,你丟的可是朕的臉。”
沈時晴在一處軍報上畫了個圈,又喝了一口“三分茶”,眼睛仍是沒有離開軍報上的計數,心里還在跟趙肅睿說著話:“多謝陛下提醒,陛下放心,我既不是皇家子弟,又不是名門之后天之驕女,自我父母去后,我百事難成其一,信錯的人做錯的事也不知凡幾。錯了就錯了,一條路走不通,換條路接著走就是了。”
雖然竭盡所能地想要將事情做成,沈時晴卻也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失敗的打算,可以將全部心血投入其中,又已經不在乎失敗,這是她在謝家深宅七年間磨礪出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