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外面傳來敲門聲,剛剛那個婦人提著一個銅盆進來,里面裝著正燃著的炭,將炭擺進桌上的泥爐里,又在泥爐上擺了一個陶鍋,注入熱水,婦人笑著看向沈時晴:
“兩位客官從前沒來過咱們小店吧?咱們這撥霞供是片薄了的兔肉……”
婦人正好說說自家的飯食有什么不凡之處,卻被沈時晴打斷了,只聽她熟稔地點菜:
“要兩只兔子,除了片肉涮鍋之外,兔心兔肝兔頭都鹵了裝盤,一碟青蝦開背好燙鍋吃,一碟貴店招牌的雞脯肉餅,再要時令的菜蔬幾盤,要是有新發的筍干還請片成薄片端來。至于蘸料,還請多上點茱萸油和椒麻油。其余的幾桌要是不會點也都依著這樣上齊,再溫一壺酒,要薄淡些的黃酒不要蒸酒。”
戴著頭巾的夫人驚訝地扶了下頭上的發巾,連忙說:“哎喲喲,這般俊俏的郎君我本以為是新客,沒想到卻是舊相識,是我年紀大了記不準了,哈哈哈哈!二位客官稍候,我家不光有招牌的雞脯肉餅,還有新磨的豆腐,客官您喜歡吃鮮美的我這兒還有頂鮮美的蝦醬,拌在蘸料里吃拔霞供也是一絕,暫且等著我這就端來給兩位客官嘗嘗。”
等她走了沈時晴正要喝茶,就看見趙肅睿看著自己。
“沒想到沈三廢你還挺會吃,這樣不起眼的館子都能如數家珍,你不會頂著朕的身子天天溜出宮專門找吃食吧?”
沈時晴把玩著手里的茶盞,笑著說:“陛下不必多慮,這是家父從前帶我來過的店。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這位女老板還沒成婚呢,她爹娘天天為她的婚事犯愁,后來她自己招贅了一個落魄的讀書人,那個讀書人在她家吃住了好幾年,突然考上了秀才,自覺有了身份,每日都呼朋引伴在這鋪子里吃吃喝喝,將這女老板的一對老父母當仆人使喚。”
趙肅睿瞪著眼聽沈時晴講故事,手不自覺地又拿起了一塊他看不上的豌豆糕。
“這等人還當什么女婿?趕緊打出去了事!”
沈時晴卻笑:“陛下,依照《大雍律》招贅的人家不可驅逐贅婿將女兒另嫁,何況那人有功名在身,就算告官也難免偏頗。”
趙肅睿眉頭一跳,沒有說話。
沈時晴語氣輕快,接著說:“知道這人靠不住,女老板的老父母就想再從族里過繼一個小些的兒子過來,以后好給女老板做個臂膀,那人知道這件事大鬧不休,到處說這店家是騙他入贅,還威脅說要告官,逼著女老板將生下的兒子改成他的姓。男子休妻何其易,女子休夫何其難?就算這夫是入贅來的,別人都覺得是背棄先祖有辱門楣,與嫁人的女子差不多,到底還是有《大雍律》護著的。不像女子,上有三從四德,下有七出之條。”
趙肅睿卻不這么看:“這等卑鄙無恥之徒就算是女子,也未必……”
沈時晴看向他:“若那人是女子,可就考不了秀才,不敬父母又有淫、妒、盜竊之錯,早就被休了不知多少回了。陛下,你不會以為女子的賢良都是天生的吧?不過是不賢良就活不下去罷了。”
這話真是刻薄,趙肅睿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沈時晴,卻又壓不住心中的好奇:
“那如今那人如何了?我看這女老板也不像是能受了氣的樣子。”
做男子打扮的“沈時晴”因為好奇而神采奕奕,臉上是不知愁緒的少年氣色,沈時晴瞧在眼中不知道為什么卻不愿再看,移開眼眸,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這處店面雖然不大,來往吃飯的卻有許多都是朝中官員和南北商戶,就有人有意無意地給這女老板出了個主意。”
房門再次打開,女老板帶著跑堂端了幾個大托盤進來,只見艷粉色的輕薄肉片一層層地貼在白瓷大盤上,仿佛一朵碩大的花。還有其余的幾樣還生著的菜,卻都不像兔肉一樣奪人眼球。
心里還惦記著故事,趙肅睿看著那粉色的肉片也忍不住直了眼睛。
鍋里的湯水也已經開了,見女老板放下了兔肉退出去,趙肅睿說:“宮里倒也有風羊鍋子,只不過得三貓在旁邊伺候著,沈三廢你是要伺候我吃這個兔肉鍋子?”
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份蘸料在里面又放了一勺茱萸油一勺椒麻油,沈時晴擡眼笑著說:
“原來陛下從沒有自己動手吃過火鍋,倒是我高估了陛下的見識。”
自己動手?
趙肅睿用筷子夾起一片生的兔肉放在了鍋里,只見滾水翻騰,不一會兒肉片就從里面飄了上來。
沈時晴只在一旁看著,昭德帝只是沒什么見識,倒是不傻,知道將肉片撈起來再蘸蘸料。
鮮!嫩!一口蘸著韭花醬汁的肉片進了嘴里,沒見識的昭德帝眼睛都亮了。
他趕緊又連夾了幾片肉放進鍋里,就見沈三廢和他動作相同。
“沈三廢,這樣你豈不是能吃到朕下在鍋里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