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被抱住的那一刻,她哭了出來。
母親讓她隱忍,舅母讓她賢良,舅舅讓她到了謝家萬事謹慎,只有姚姨母,她像是山間最純粹的一枝杜鵑,看見了一個純粹的小姑娘,她讓她哭。
“生年五十七載,俯仰無愧人間。仙葩本非凡品,至情至性杜鵑。”
墨汁幾乎要滴在紙上,高婉心連忙將筆尖重新理順,有些倉皇地擡起頭看向陛下。
年輕的陛下站在二層的仙樓上,夕照進來的光不夠高,沒有照亮他的臉龐,讓人能一窺他的神色。
“陛下。”
“怎么?朕說的不能用在誥封上么?”
暖閣里像是在人不知不覺之間繃起了一根線。
一不留神,那根絲線就要斷了,讓這偌大宮廷人仰馬翻。
高婉心唇角微動,露出了些笑:
“微臣以為這樣寫在誥封上甚好。”
說完,高婉心重新低下頭,又蘸了筆,端端正正寫下了那兩句。
口述完了追贈誥封的旨意,沈時晴站在仙樓上,透過對面的窗楹眺望著遠處。
高婉心將整個圣旨重新看了一遍。
和以往封賞誥命的圣旨完全不同,這份旨意上面完全沒有提到夫君的功績,它只是告訴所有人,這世上有個極好的人,名叫姚杜娟。
她生前做了許多事,每一件事都因為她是姚杜娟。
“高女官。”
“陛下。”
“這份圣旨加蓋印璽之后請端己殿趙學士撥冗跑一趟吧。”
“是,陛下。”
高婉心以為陛下還會有別的吩咐,卻沒有。
腳步聲咚咚響,陛下從仙樓上下來,走回到御座之前,繼續批閱奏折。
仿佛剛剛那略有些哽咽的口述旨意,都只是高婉心的一場幻夢罷了。
——
楚元錦將自己母親的牌位供奉在了府宅的正堂,隨著樂清大長公主來宣讀了追贈她娘為二品誥命的圣旨,一些她父親的故舊也都知道了她娘已經過世,紛紛遣了家眷來吊唁。
就像娘生前那樣,除了極相熟的人家,楚元錦什么禮品都沒收。
米嬸娘和梁夫人每日都來幫襯,楚元錦也不覺得日子難過。
只是空落落的,仿佛她回了燕京城,卻將自己的魂魄與阿娘一并葬了。
這一兩日不管那些吊唁的人哭得多么真切,她都沒有再掉過淚。
那些人在哭的,是朝廷的二品誥命,是右都御史的夫人,是楚濟源的妻子,是一個與好日子失之交臂的苦命人,又和她娘有什么關系呢?
一大清早,天上又飄起了雪花,楚元錦帶著女兒一同清掃院子,笑著看她女兒將落在竹葉上的雪小心攏在了手心。
“娘,外面有客,是個好漂亮的哥哥!”
楚元錦看過去,只見一個穿著一身青袍的男子站在敞開的門前。
卻沒有進來,只是將一個長條盒子放在了她家門口,又對著正堂里擺放的牌位遙遙地拜了三拜。
“這位大人,還請留下姓名,我家是不收祭禮的。”
那人卻仿佛沒聽見似的,轉身上馬轉眼間便走遠了。
楚元錦皺著眉頭打開了那長盒,卻發現里面是一幅畫軸。
“娘,這是什么花呀,好漂亮啊!”
“是杜鵑。”
楚元錦說完,趕緊咬住了自己的手,她沒有哭出聲,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是杜鵑。
雪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