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罪?
陛下看著手里的文書,似乎終于忍無可忍,卻還是忍住了,一把將折子兜頭砸在了卓生泉的臉上。
沈時晴并不是個喜歡生氣的人。
她十五歲之后,與其說是生活多波折,不如說是就在波折中生活,一點點修養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
可是此時,她卻覺得自己的怒火猶如尖錐,幾乎要扎透了她的心。
她此時想起了趙肅睿。
她于此時感激他,感激他是個喜怒無定的暴戾之君,感激他給了自己足夠的理由將胸中的怒火發在這些人的身上。
這些人、這些人!
“陛下息怒!”
息怒?為什么要息怒?
沈時晴看著那些對著自己的頭頂,她在這一刻真的很想一個接一個把這些人的頭從他們的脖子上踢下來。
“朕本以為,你們既然覺得勢弱者殺人以謀,勢強者殺人以怒,就應該是一以貫之的,如此一來,朕也可以坦然,朕的治下官吏都是助強凌弱之輩,男子也好,女子也罷,眾生一齊強身健體,來日殺人都可以說是義憤而起,大家都是義憤,越是強者越可免死,越是弱者越是活該,倒也能說句熱鬧。以后誰再敢用‘仁君’二字來勸導朕,朕也可以直接命人打出去,畢竟這天下最不仁的,就是你們這些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獄訟之官。”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還是笑著的。
下一刻,她一掌拍在這些案卷上。
“可你們,群臣在朝,拿著朝廷的俸祿,受著父母的給養、妻子的照顧,做的事,就是用這些案子,一樁樁一件件形成例法,把女子牢牢地踩在腳下,什么強弱之分,什么謀殺與激憤之分,你們眼里只有男女之分罷了!”
群臣噤若寒蟬。
沈時晴拿起一本折子,語氣清淡:
“丈夫毆打妻子,妻子竟敢反殺?無妨,丈夫未做完之事,大雍的刑部可以替他做!讓這女子死了就是了,朕說的可對?”
刑部官員連忙大喊:“臣等絕無此意!陛下息怒!”
她卻并不理會,歷歷人命,濤濤怨憤,哪是這些人說一句“息怒”就真能平息下去的?
雖然她有著一副皇帝的皮囊,可她是沈時晴,她之所以是沈時晴,是因為她此時會怒,會恨,若是沒有了這些,她真的在權謀權術之中隨波逐流,為了所謂的“穩固江山”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與那趙肅睿又有什么兩樣?
早點將身子還回去圖一個茍且安生,倒是讓她能有個清凈。
那又憑什么?
“女子竟然敢不給訂婚的未婚夫守望門寡?無妨,只消大雍的大理寺對冥婚一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事也就可以輕輕揭過,殺人之人挨了六十杖,他也不過是丟了官身。”
大理寺眾人也連忙哀呼:
“陛下此言,臣等無地自容!”
都察院一干人陪跪在側,看著刑部和大理寺輪番表演,心中竟然有些爽快。
當日他們都察院被陛下申飭,被多少人看了笑話?今日可真是都補回來了!
左都御史錢拙靜靜地跪在地上,心中有個想法如同被吹了氣似的越來越大。
在陛下說話的間隙,他心下一橫,猛地往前一撲,匍匐在地上喊道:
“陛下,臣有奏。”
沈時晴看了錢拙一眼,或許是因為站的位置夠高,又或者是因為已經當了幾個月的皇帝知道了這些人的一些心思,總之,此刻的沈時晴瞇了瞇眼睛,她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錢拙想說什么。
“說。”
“陛下,刑部與大理寺草菅人命斷案不公,臣愿率都察院上下清查案卷尋訪訟獄,若有冤情,臣等御史必行監察之權追究到底。”
他的話剛說完,哪怕是被陛下的怒火結結實實摁在地上的刑部與大理寺一干人等都忍不住側目以對。
好啊,你們都察院竟然要將他們兩司賣了向陛下邀寵!
錢拙!
賊心當誅!
目光如刀,錢拙卻毫不在意。
隨著女官上朝,他這個左都御史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要是再不掙扎,他也只有辭官這一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