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壯農人喃喃自語,臉上露出由衷的喜悅。他就這樣笑著,念叨著,聲音越來越低。最后,他頭一歪,靠在張承負的臂彎里,帶著最后的笑容,永遠地睡著了。
“黃天在上,清氣長存。今人辭世,氣盡命終。生有苦疫,愿死無痛。生別于斯,安寧于終~~”
張承負低下頭,為死去的年輕農人,念了會安魂的太平經。隨后,他闔上對方睜大的眼睛,用草席把對方的尸首包了,背到丘陵后的凹地。
丘陵的凹處,背山面陽,是塊安息的好地方。幾十名太平道的青壯信徒,正渾身冒汗,用木頭的鏟子挖著大墳坑。而細細看去,這樣的大墳坑至少有十幾座。一個大坑中則能埋上百具尸體,有的合上了,有的則等著合上,有的則剛開始挖。
在這個時代,對普通的農人來說,挖掘墳坑也是一件苦活。不能在松軟的河邊挖,會污染水源。不能在就近的田地里,周圍的田都是有主的,會被田主掘開。所以,墳坑就只能在有石頭、種不了地的丘陵里挖,還得挖的深些,免得被野狗刨出。等蓋上了土,一般還要再種上些什么,最好是松柏梓樹,愿魂魄長存。
在這樣的大疫之年,貧民們想要有一塊安寧的墳地,其實并不那么容易。得指望著太平道的“仙師們”,才能做到。
“張符使,您又親自背尸體來了?這要是染上疫氣…”
“黃天庇佑!我送他們最后一程。嗯,放心吧!我從小經歷的疫氣多,身體已經有了抵抗…”
“啊!也是。您是大賢良師親自賜過符箓的弟子,自然有清氣護體,邪疫不侵!在大賢良師的八名弟子里,就數您和高道奴最壯實,好像那個清微天帝的黃巾力士附體…”
“嗯。”
張承負點頭應了聲,跪著把農人埋進了墳坑里。而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傍晚。柳弓上前恭敬說了兩句,他才知道,這幾天仔細照顧過的一個趙姓老漢,也熬不住,眼看著回光返照,要不行了。聽到這個消息,他停下站了會,抬頭看了眼煮麥飯粥的火灶,才再次走向自己負責的營地。
“趙阿公,喝點符水吧!聞到麥香了沒?晚上的麥飯粥,很快就好了,很香的!…”
“咳…咳!張符師…老漢給你行禮了…”
“別!你坐好…坐好…這是煮過的符水,趁著溫氣喝。”
“咳!…謝符師賜水。”
趙老漢接過符水,只喝了一口,道了聲謝,就沒有再喝。他倚坐在一顆大樹下,那樹下半截的樹皮,早都被災民割走吃了,倒是光滑好靠。
張承負也坐了下來,坐在趙老漢旁邊,并肩靠著樹。他沉默著,不知說些什么。倒是趙老漢笑了笑,看著他的眼睛,輕咳著問道。
“咳…張符師…”
“阿公,叫我承負就好。”
“咳…承負符師…你說,人死了以后,能看到家里的人嗎?”
“陰陽兩隔,生死兩分…恐怕是看不到的。”
“咳…他們都死了,都死啦!等會我也死了…是不是,一家人就能團聚了?”
“.”
聽到這,張承負失了聲。好幾息后,他才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