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負留下來,其他人先去吧!…”
“是!…”
兩點松明,在大殿中描出橘影,飄出淡淡的松香。大殿中并沒有神像的巍峨,只有“黃天”樸素的木頭神牌,靜靜供奉在祭壇上。而在神牌的俯視下,就是一南一北,相對跪坐的師徒。
兩人都戴著黃巾,穿著簡樸的麻衣,就像是最普普通通的農人,手上也都都是老繭。太平道徒,無論是道首還是弟子,本就是這種模樣。
“承負,養童者,育道根也;教之以善,導之歸真。童子天真之性未失,若是教導得當,便可入我太平之道。故而,收納孤童,一是養,二是育。你既要主持此事,就擔上了這一層‘養育’的責任,萬萬馬虎不得。”
大賢良師張角端坐席上,叮囑著俯首聆聽的張承負。他的話語很慢,也很清晰,同樣充滿力量。
“先說‘養’。你準備收養多少孩童?又如何養活他們?”
“回師父。這些天我在營中賑濟,也曾數過流散孤童的數量。大概有兩百多個。其中七、八成是男孩,兩、三成是女孩。都是十歲以上,十二到十四歲最多,能夠跟上大人走路的年紀…”
張承負垂著眼睛,講述著營中的情形。他沒有解釋,這些孤童為何是這種比例,這種年紀,他們又是如何而來。張角也垂了垂眼睛,不需要他來解釋,早已見得太多。
此時十五歲以下,視為童子。十五到二十歲,便是青年。二十歲及冠之后,就視為成年。而張承負今年十四,雖然看起來老成,其實也還是童子的范疇。
“弟子想著,若是糧食支應的開,就把這些孩童盡數收下。他們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雜務,幫著救治病患。他們能從疫病中熬過來,便有了份黃天的庇佑,不容易再染上傷寒…”
“而等下個月,五月刈麥后。弟子想在祠廟周圍,帶著這些孩童,開墾些薄田出來,種些豆子和粟米。然后十月秋收,能從新田中打出糧食,就能自給自足…”
聽到這開荒種地的打算,張角微微頷首。他思慮數息,如經驗豐富的老農般開口道。
“天地生人,使人勞而食,不使人盜而得。承負,你開荒種地的想法不錯。但開墾荒地,一則土質堅硬,二則雜草深根,兼之水源難尋。要砍除灌木野草、挖出深根石頭,再初耕翻土、曬地除蟲、種豆養地,如此三年才得地熟。而灌溉取水,也是苦勞…這種繁重的勞動,丁壯都深以為苦,不是童子們能承受的。”
說到這,張角頓了頓,沉吟片刻,又給小弟子加了些支持。
“嗯…這樣吧!平鄉和巨鹿很近,元義在南邊,靠近巨鹿縣的地方,有一處莊子。之前他帶的門徒,都是在那邊躬耕。今年夏收后,元義會帶門徒南下,去司隸洛陽…那處莊子會空出人手,可以交給你帶著童子們種地。你再選十幾個新入道的丁壯門徒,幫著維持一下。后面從耕種到收獲,就全看你自己了!”
“啊!有一個能種地的莊子?是,謝師父!”
聞言,張承負大喜,恭恭敬敬,給師父行了個拜禮。如果能有個莊子自支自用,不僅能方便他教導童子們,更讓他自己也有了些活動的自主權。只是…張承負思索著,低聲問道。
“師父,元義大師兄,要去司隸洛陽?”
“嗯。怎么,你也想去嗎?”
張角嘴角揚起,看著小弟子,笑著道。
“司隸洛陽,是天下十三州的中心,世間最繁華的所在!元義看著你長大,知曉你驚人的術算本領,本想著帶你一起去的。你若是后悔了,現在反悔還來的及。童子隊的事,也可以交給道奴。”
“不!師父,我不去洛陽。洛陽雖然繁華,但那繁華屬于皇室貴胄,屬于官宦子弟,屬于士族豪姓。那繁華,不是我等鄉野農人的,反而要農人的血肉供養!…至于教導童子,就像在田里培養新芽。這是為太平道傳薪積火,是更值得我去做的,我也希望去做這個!”
張承負的答復斬釘截鐵,很是堅定。對他來說,大漢的帝都洛陽,縱然繁華富麗,但始終蒙著一層化不開的黑暗。真正的火光點燃在鄉野,在這冀州的腹地,在黃色的鹿角上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