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張角雖然沒說,他也能隱約猜到,元義大師兄去洛陽所圖為何。時代的帷幕,終于緩緩揭開。數年間不斷的天災人禍,數以萬計、十萬計的流民,就像越積越高的洪水。而大漢朝廷不但不賑濟疏導,反而催逼封堵,讓洪水越積越高。若是再來兩場天災,那數以十萬、百萬死中求活的百姓,就會化作咆哮的黃河。而太平道早已做出了選擇,絕不可能置身事外…
想到大師兄馬元義平日里的照拂,張承負垂著眼睛,含著深意地低聲道。
“太平黃天!師父,對我太平道來說…洛陽,恐怕不是個好地方!…”
“嗯,洛陽是天下之中,我太平道想要成事,洛陽是繞不開的。這也是元義自己的選擇。縱然,千難萬難”
張角的聲音也很低,但張承負能夠清晰的聽清。這一刻,他罕見的,從師父的聲音中,聽出了猶豫與遲疑。而后,這份動搖一閃而過,像是幻覺一樣。他再抬起頭,只看到張角沉肅的臉龐,和又一次的諄諄教導。
“承負,為師在巨鹿縣出生,也在巨鹿縣收你入門。巨鹿縣的情形,你很熟悉,自不用我多言。我只說一條。我知道巨鹿沮氏,與你有血仇。但沮氏是郡中望族,在刺史府衙中多有任職,家中又有數百持刀仆從。你不可輕動…”
“太平經言,道亦有輕重,不可強力而行,須因人、因地、因時。黃天正道雖大,行之卻需審勢。你肩上背負了童子們的責任,就應以此為先!…記住為師的話,能忍人間事,方持天上心。正道要行得穩,更要行得實…”
“能忍人間事,方持天上心…行穩行實…”
張承負默然良久,才伏地行禮,回道。
“師父,承負明白了。我會把童子的責任放在前面…至于報仇的事,弟子會慎思、慎言、慎行…就像元義師兄,他有自己必須去做的事。弟子也是一樣…但請師父相信,弟子絕不會貿然行動。所行的事,也絕不會違背我太平道的準則…”
聽到這一番話,張角蹙起眉頭,看了會小弟子堅定的臉。片刻后,他輕嘆一聲,搖了搖頭,繼續回到正題。
“我等求道者,善養嬰兒赤子之心,以成大道。而收養童子,除了‘養’,更關鍵的,是‘育’!”
“這些童子收養不難,但要培育,哪怕不是親傳,只是培養成門徒,也是得花大功夫的。承負,你雖然年歲不大,但胸中自有溝壑。這育童之事,你可有什么章程,可需要其他師兄幫扶?”
聽到這一問,張承負沉思片刻,早有準備的回應道。
“師父!弟子不通禮教,只會道書。我會以《太平經》為根本,教授簡單易寫的文字,闡述陰陽五行,天地運轉,以及黃天正道的本義…”
“弟子熟悉術算,會教授些簡單的計算,尤其用于田畝測算、播種計算和倉儲估算。弟子粗通醫術,會選些出色的童子,稍加教導。若是發現有上好的苗子,也會請師兄和老師來教…”
“除了文字、計算與醫術外,弟子還跟隨老師,學過天時歷法、播種耕種。帶著童子們務農,也是一種重要的學習,可以稱為農學。而在閑暇之時,帶著童子們打熬筋骨,打坐養性,也能略有所得…當然,若是能有些拳腳棍棒師傅,教些武藝,就更好了…”
聽到這許多要教導的學問,張角啞然失笑。這個小弟子天賦出眾,心氣也確實是極高。這預想的章程,哪怕只要能實現個一兩成,就算是教有所成,立有功德了。而全實現的話…張角笑著道。
“天之道在高,人之行在誠。志在其上,功得其中。若茍安于下,則下下而不能保…承負,你能有這番上上的志向,很是不錯。既然你已有章程,那我就靜觀你的行止吧!這對你來說,也是一種修行的歷練。”
“是!”
張承負恭敬低頭,再次行禮。張角微微還禮。兩人聊完了正事,便閑聊了會,殿中也輕松了許多。而后,張角想到了什么,又關切的問道。
“承負,你的附魂失魂之癥,已經好透了嗎?可曾再有頭疼?”
“回稟師父。去年秋收后,直到今年,弟子已經大好,再沒犯過了。”
“嗯。那大抵是游神過路,沖撞了魂魄,離去后便慢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