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過去,正月之朔,便是“正月旦”。這是祭祖的日子,有條件的人家,要“進酒降神”,奉香獻食、焚紙錢,也就是迎接灶神一類的守護神,以及神荼、郁壘這樣的門神。
接著,就是“潔祀祖祭”,舉族尊卑無大小,都在先祖墓前祭祖。當然,世家大族可以立“神主牌”,建祠堂。而普通小戶則不許,否則視為僭越。
而正旦飲的酒,就是“柏葉酒”和“椒酒”,在酒里放入花椒與柏葉,目的一是驅除邪氣,二是祝壽。
“郎君,且飲一杯椒酒,賀事竟歸來!”
“好!王君同飲!”
東阿城外的草市酒肆內,張承負飲盡一杯柏葉花椒酒,閉目感受,那酒中的清苦與辛辣。柏葉清苦帶香,花椒辛麻帶香,這種復雜的口感交織在一起,讓人回味悠長。
“郎君可有所得?”
“嗯,正旦飲酒,辟邪祝壽。可百姓橫死無壽,而天下邪氣太盛,唯有以桃木劍蕩妖除之!”
張承負睜開眼,笑著答了一句。而后,他看著對坐的王度,正色道。
“濟陰來人,索捕程氏。東阿縣中,現在情形如何?”
“東阿令稱病不出,縣里的事務,都丟給了縣丞和縣尉。我這邊早就打上了段氏的標記,兼并土地、迫害小戶的罪證,也都是我搜集上呈的。李縣尉李坤則是有意偏袒程氏,尋找各種托詞。而負責抓捕的董都伯董陽,同樣松了松手,只抓了寥寥幾個程氏的旁系子弟,回去頂罪。”
說到這,王度搖了搖頭。士族之間,就是如此盤根錯節,互相庇護。《禮記》中說,“刑不上大夫”。像程氏這種世家大族,哪怕連年吞并田地、放貸索錢,明確逼死了上百人,那也算不得什么罪。
這大漢天下,鄉間哪家大族不是如此行事?不吃人就會被吃,吃人則會上癮。真當能從小戶勤勤懇懇、清清白白,積財變成大戶不成?若無點背景手段,一個徭役、兵役,就能讓一家富戶,輕易家破人亡!
“嗯,這都是意料中的事。無妨,且看一看這兩顆首級!”
張承負面無波瀾,從行囊中取出一個紅底木匣,遞給王度。而另一側,桑平也取出了個木匣。王度打開木匣一看,程立闔目的面容,就栩栩如生、微笑如死。
“啊!”
這一刻,哪怕早有準備,王度還是手中一抖,心中一顫。這幾乎是籠罩在他心頭十幾年的陰影,眼下卻驟然間煙消云散。他細細打量了許久,又是想笑,又是想哭,最后只是嘆了口氣,輕聲問候了句。
“程君,別來無恙否?”
“.”
“哈哈!…”
程君安靜無言,閉目帶笑。王度也笑了起來,笑著嗆出了淚,把程君又收入匣中。而后,他恭敬站起,對同樣站起的張承負作揖行禮,張承負則含笑還禮。
“謝郎君相助,為王某除了此人!”
“非為王君,而是為東郡百姓。”
兩人行禮坐罷,關系又親密許多,像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了。而張承負沉吟片刻,又說起東阿縣的安排。
“乘氏縣的豪強李氏,是我等的下一個目標。而這縣尉李坤,是李乾的族弟,留他不得,也是牽出李氏的線頭之一。你把這李坤枉法報信,放走程氏家主的情報,往段氏那一遞,這李坤就坐不了多久縣尉的位子了。”
“另外,程立的次子程延,已經星夜南下,投奔乘氏縣李氏。過幾日就會有童謠傳出,再由我們的人傳到成武縣,用不了多久一定能被段氏聽聞。你可以和桑平一起,帶著這兩顆首級,去段氏報功,再往上登階走走!”
“而眼下還剩最后一個人物,定陶董氏的董都伯董陽,濟陰郡國兵的都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