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區,半夜。
馬淳坐在石頭上,仰頭灌了半壺涼水。
八天連軸轉,重癥病區終于空了。
“馬兄。”李景隆提著兩壇酒走來,“從太子那兒順來的梨花白。”
蔣瓛默默擺開三個粗陶碗。
馬淳仰頭灌下一大口,火辣辣的酒線燒進胃里。
他望著遠處熄滅的篝火堆,輕聲道:“死了兩百零七個。”
李景隆的碗停在半空。
“原本能少死一半。”馬淳摩挲著碗沿的缺口,“只怪我沒能早點發現是鼠疫。”
蔣瓛把酒碗重重一擱:“你救活了兩千三百人。”
這個寡言的錦衣衛第一次直視馬淳的眼睛,“應天府衙門的記檔,我看了。”
李景隆忽然笑起來:“你們知道最荒唐的是什么?前天戶部報功的折子,說此次鼠疫亡者不過數十。”
三人的笑聲驚起夜梟。
馬淳笑著笑著捂住臉,掌心一片濕熱。
“馬大夫!不好了!”張大夫踉蹌著沖過來,袍角沾滿泥水。
馬淳騰地站起:“出什么事了?”
“徐、徐小姐暈倒了!”
馬淳眼前一黑,拔腿就往隔離區跑。
冷風刮得耳膜生疼,他卻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不可能,他每天親手給徐妙云注射鏈霉素,她絕不可能染疫!
草棚里,徐妙云靜靜躺著,臉色蒼白如紙。
馬淳撲到榻前,一把扣住她手腕。
指尖下的脈搏又細又快,但確實在跳。
“脈象虛浮,是勞累過度。”他松了口氣,轉頭吼,“拿參湯來!”
徐妙云被他一嗓子吼醒了,輕輕抓住他衣袖。
她的手冷得像冰,聲音卻帶著笑:“別騙我了……我知道是鼠疫。”
“胡說什么!”馬淳想抽手,卻被她攥得更緊。
“你手在抖。”徐妙云睜開眼,“我若死了,你把我葬在鐘山南坡,那兒朝陽。”
馬淳:“你只是累著了!”
“明湛。”她輕輕喚他,“我爹說過,女兒家總要嫁人的。”
參湯碗“當啷”砸在地上。
李景隆和蔣瓛齊齊退到門外。
“我徐妙云這輩子……”她喘了口氣,“要么不嫁,要嫁就嫁頂天立地的漢子。”
馬淳紅了眼眶:“等你好了,我找陛下討圣旨。”
徐妙云笑了。
她抬手想摸他下巴的胡茬,胳膊卻軟綿綿垂下來:“傻子……”
話音未落,人已昏睡過去。
馬淳呆立片刻,扭頭沖張大夫咆哮:“拿安神的藥來!再燉只老母雞!”
門外,李景隆捅了捅蔣瓛:“咱倆是不是該滾了?”
蔣瓛難得沒嗆聲:“明天我派兵去鐘山轉轉。”
“嗯?”
“提前幫馬大夫看看風水。”
“你滾!!”
第二天一早,天剛露出魚肚白。
徐妙錦從李景隆那里得到信,跑來,站在隔離區石灰線外哭。
徐妙錦隔著距離喊道:“大姐,我是妙錦,你睜開眼看看我……”
徐妙云的眼皮動了動,卻沒有睜開。
馬淳背對著她。
徐妙錦的哭聲漸漸變大:“大姐你不能丟下我……你說過要帶我去秦淮河看花燈的……你答應過我的……”
馬淳猛地轉身,聲音大了不少:“別哭了!她就是累著了!”
徐妙錦被嚇得一哆嗦,眼淚掛在臉上,不敢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