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休息一陣之后,又開始涮起了火鍋。
朱元璋夾了片涮羊肉,蘸滿紅油送進嘴里,辣得直吸氣,卻還是忍不住又夾了一筷子。
他抬頭看向馬淳,忽然瞇起眼睛。
“馬小子,剛才光顧著聽徐丫頭說話,咱還沒問你。”朱元璋放下筷子,“你方才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有話要說?”
馬淳正給徐妙云端酸梅湯,聞言動作一頓,搖頭道:“沒有。”
朱元璋嗤笑一聲:“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膽氣呢?怎么,在咱面前還裝?”
李文忠和蔣瓛對視一眼,都察覺氣氛微妙。
徐妙云輕輕放下筷子,指尖微微收緊。
馬淳沉默片刻,終于開口:“其實也沒什么,就是覺得……”
他頓了頓,抬眼直視朱元璋,“陛下的戶籍和路引制度,對防病防災來說,簡直就是人禍。”
話音一落,院子里瞬間安靜。
李文忠手里的酒杯“啪”地掉在桌上,酒水濺了一身。
蔣瓛原本在嚼牛肚,此刻動作僵住,喉結滾動兩下,硬生生咽了下去。
徐妙云瞳孔微縮,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朱元璋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
他緩緩放下筷子,聲音低沉:“馬小子,你再說一遍?”
馬淳神色不變:“戶籍制度限制百姓流動,一旦某地爆發瘟疫,百姓無法逃離,只能等死。路引制度更是繁瑣,若有人染病急需尋醫,層層關卡耽誤時間,多少人因此喪命?”
李文忠額頭滲出冷汗,低聲道:“馬大夫,慎言……”
朱元璋抬手止住他,盯著馬淳:“你知道這制度為何而設?”
“知道。”馬淳點頭,“戰后恢復生產,防止流民失所。”
“那你還敢妄議?”朱元璋聲音陡然提高。
院外的錦衣衛聽到動靜,手已經按在刀柄上。蔣瓛悄悄擺手,示意他們別動。
徐妙云深吸一口氣,輕聲道:“陛下,夫君并非指責國策,只是從醫者角度……”
朱元璋冷冷打斷:“讓他自己說。”
馬淳直視朱元璋:“臣并非反對戶籍制度本身,而是建議增設例外條款。比如疫病流行時,地方官可臨時放寬路引限制,允許百姓投親靠友或外出求醫。”
李文忠忍不住插話:“這……恐怕會有人趁機逃稅避役。”
馬淳搖頭:“非常時期,活命比稅收重要。若一地死絕,稅從何來?”
朱元璋眼神銳利如刀:“你可知前元為何亡國?就是因為管不住流民!”
“前元放任自流,大明卻可有序疏導。”馬淳不卑不亢,“比如規定疫區百姓只能往指定州縣遷移,由官府統一安置。既防擴散,又保民生。”
夜風吹過,燈籠搖晃,映得眾人臉色陰晴不定。
蔣瓛突然開口:“馬大夫,你可知這話傳出去,多少官員會彈劾你動搖國本?”
馬淳笑了笑:“蔣指揮使若想拿我,現在就能動手。”
朱元璋猛地拍桌:“夠了!”
眾人噤若寒蟬。
徐妙云指尖發白,卻仍挺直腰背坐在馬淳身旁。
良久,朱元璋忽然冷笑:“馬小子,你倒是敢說。”
他轉頭問李文忠,“保兒,你覺得呢?”
李文忠硬著頭皮道:“舅舅,馬大夫所言……確有幾分道理。去歲鳳陽鬧瘟,就有百姓因無路引被困死在村里。”
朱元璋瞇起眼睛,又看向蔣瓛:“你呢?”
蔣瓛沉吟道:“錦衣衛上月密報,湖廣有縣令私自放疫民出城,反倒控制住了疫情。”
朱元璋盯著翻滾的紅油鍋,問徐妙云:“徐丫頭,你爹教過你《周禮》吧?泉府掌節貨之出入,是不是也要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