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被動了動,朱雄英睜開眼,烏溜溜的眼珠轉向門口,見是馬淳,竟咧開小嘴笑了一下:“大夫哥哥……”
聲音有些細弱,但精神不差。
先前在馬淳醫館,這孩子燒得渾身通紅,幾乎人事不省,如今這一聲清晰的呼喚,讓馬淳心頭略松。
他忙趨近榻前,朱雄英伸出略顯瘦小的手抓住他官服的袖子,小聲道:“我的小木刀……好了嗎?”
馬淳聞言微窘。
上次救下這孩子后,聽朱元璋提及皇長孫愛擺弄小兵器,曾口快應承日后尋巧匠修好他那柄因臥病而碰損的木頭寶刀。
這等小事,本是他拉近與孩童距離的隨口感諾,未料這孩子記得清楚。他忙溫聲道:“快了快了,下回臣進宮,定給小殿下帶來。”
馬皇后臉上笑意更濃,眼中全是慈和:“這孩子,醒來后念叨過你幾回,心里承著你的情呢。馬卿家這醫者仁心,最是對小兒脾性。”
一旁的呂氏也跟著柔柔一笑,恰到好處地接話道:“正是呢,馬大人實乃長孫的福星。若非大人當日妙手施救,長孫此番兇險難以想象。
“殿下每每念及,也是萬分感念大人恩德的。”
她微微俯身,姿儀端雅無比,對著榻上的朱雄英輕聲細語,“雄英好生聽話,讓馬大人好好診視,身體康泰了,方能習文練武,不負你皇祖父的期許。”
話語溫存,聽不出半分不妥。
馬淳定了定神,取出藥箱中的聽筒。
殿內極為安靜,馬淳凝神細聽。
左心區間歇傳來輕微的收縮期雜音,與上次聽診所得并無太大差別。
他又小心解開孩子頸后系帶,細察其背脊處殘余的疹痕。
紅暈已消退九成,只余薄薄一層淡褐色的印子,原先浮腫發熱的表征確實消退得七七八八,只待調養了。
“娘娘放心,”馬淳放下聽筒,轉向馬皇后,“長孫殿下心肺之音雖略有微雜,但較月前已大有平復。
“疹毒已退盡,惟氣血尚虛,體內余熱未清,需仔細調養,補益正氣,徐徐清解。
“微臣稍后再擬一劑溫和的方子呈上。”
他一邊說,一邊熟練地從藥箱小格中取出體溫計。
咔嗒一聲……
去除體溫計的同時,卻沒想到體溫計勾到了父親留下的那枚玉佩的帶子,玉佩隨即被扯了出來,眼見著就要掉在地上,馬淳眼疾手快一把撈住。
呼……
接住之后,馬淳是長松一口氣。
然而一抬頭卻發現馬皇后居然怔怔地看著馬淳手中的玉佩,眼神格外詫異。
馬淳是真心沒想到娘子會將這塊玉佩隨身放在藥箱里。
而馬皇后在愣了一下后,又恢復了平靜。
雖知馬皇后已見識過,他還是以平穩的聲音解說:“容臣為長孫測量片刻體溫。”
馬皇后機械般的頷首。
馬淳溫言囑咐朱雄英側頭張嘴,將體溫計小心夾入稚童腋窩。
就在這瞬間,他調整手臂姿勢,目光順勢自床榻左側掃過。
那是床榻東側陰影濃些的位置,只掛著半幅淡青紗幔,光影明暗交錯的角落里,呂氏正垂手侍立在那里。
方才她還在榻邊溫言安撫,此刻已悄然退至后側。
她側身對著床榻方向,目光沉沉,落在錦被邊朱雄英微露的小手上,那手因久病仍有些蒼白瘦小。
她站得太靜了,下頜線條繃得異常緊,眼瞼微微下斂。
就在馬淳這無意的一瞥里,恰好捕捉到她嘴角那絲不甘和怨恨。
馬淳的心猛地一沉,如墜寒潭深處。
他想到了呂氏的身份,想到了皇長孫之位,想到了年幼、尚在馬皇后宮中由嫡祖母教養的朱雄英。
宮廷隱秘向來是噬人的毒蛇,他行醫至今,見慣了各式各樣的眼神,但眼前這一束短暫的目光,卻比詔獄里帶血的哀求更刺骨,比空印案官吏瀕死的恐懼更令他背脊生涼。
那是一種無聲的宣示:朱雄英的康復,打碎了某人心中某個至關重要、精心盤算過的未來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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