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云?”馬皇后的聲音突兀地變了調,她甚至微微前傾了身體,目光灼灼,“你……你是不是……懷了?”
轟——!
跪在地上的馬淳如同被天雷擊中,整個人僵了一瞬。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直直瞪向自己的妻子“娘子?”你……什么時候的事?我怎地……半點不知?”
馬皇后霍然起身!
那剛剛才消融下去的憤怒,如同被點燃的干柴,轟地一聲炸了開來!
她甚至未等徐妙云答話,劈手指著馬淳,聲音又恢復了銳利“馬淳!你還有臉問?!你是干什么吃的?你是個坐堂的大夫!每日病患脈象你摸得清清楚楚,輪到自家娘子身上,你就成了睜眼瞎?!
“‘半點不知’?好一個‘半點不知’!你平日那點心思全在詔獄的犯人、東宮的小爺身上,連自己媳婦兒的身體都不放在心上!”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你跪好了!脊梁骨給我挺直了!你媳婦肚子里懷著馬家的根苗,是馬家嫡親的血脈!這等大事你竟懵懂無知?
“萬一……萬一在路上、在宮門前有個什么閃失,影響了馬家子嗣的延續……那就不止打斷你的腿那么簡單!
“這是天大的不孝,對祖宗的不敬!到時候,我親自來處置你這個不長眼的東西!”
徐妙云原本緊張的心情,隨著馬皇后這勃然大怒,驀地松開了緊繃的弦。
是了!
懸在她心頭巨石驟然落地。
謊言總歸是要戳破的,她也是松了口氣。
認了總歸一直懸著好。
想通了這點,徐妙云心底油然生出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她甚至覺得皇后娘娘此刻的怒容,反而比剛才那冰冷的氣場要讓她安心得多。
那是一種……屬于家人的急切關心,激烈到近乎粗糲,卻滾燙真實。
她微微抬眼,正好撞見馬淳被皇后疾言厲色罵得幾乎抬不起頭的窘迫模樣。
她急忙垂下眼簾,聲音細弱蚊吶,“回……回娘娘話,弟媳……我也是今早起來,喚了貼身丫頭拿了脈枕,自己仔細摸過的……才、才敢確定……還不曾十分穩當……”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想著尋個合適的時機,再給……給他一個驚喜……不成想……”
徐妙云沒有再說下去。
“驚喜?!”馬皇后一跺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滿腹的火氣終究是被眼前小婦人這副模樣給沖淡了大半。
連帶著“馬家苗裔”確鑿無疑的巨大喜悅彌漫開來。
“天大的驚喜!好孩子,你瞞得好,也瞞得對!”她立刻丟開還跪在地上、兀自陷在失職自責中的馬淳。
三步并作兩步搶上前去,伸手緊緊攥住了徐妙云那只護在小腹上的手。
那動作是前所未有的輕柔,仿佛捧著一塊絕世美玉。
“快起來!快快起來!”馬皇后將徐妙云扶起,“地上寒氣重!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是‘雙身子’的人了!馬虎不得半分!”
她親自攙扶著徐妙云站穩,隨即,她像是才想到什么,猛地轉頭看向旁邊被遺忘了許久的丈夫,“重八!你還杵在那里做什么?快給妙云挪張溫軟些的錦墩來,要鋪上厚厚褥子的!再叫人端一盞熱的甜羹來,暖暖身子!快去!”
自打徐妙云踏進這偏殿,目睹妻子那百變心緒的朱元璋,早已從最初的震怒調整成了默默靜觀。
此刻他終于找回了一點存在感。
看著妻子臉上的狂喜和小心翼翼,這位開國帝王也像被春風熨帖過。
他對馬皇后那副“有了馬家苗裔萬事足”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真切地為她歡喜。
他沒多言,只微一點頭,殿內侍立的大監立刻行動了起來。
一張鋪著厚厚云錦絲褥的紫檀錦墩,被悄然挪到徐妙云身后。
另一名宮女端著一只冒著絲絲熱氣的白玉盞,小步趨近。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徐妙云身上,他雖未明說,但那意思很明白:此乃功臣之后,如今更身負馬家血脈,自然是體面要緊。
馬皇后終于緩過一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