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案后的身影終于頓住。
朱筆擱在了筆架上。
朱元璋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馬淳身上。
“何事求見?”
馬淳站得筆直,迎著那審視的目光,不閃不避。“臣,為傅忠而來。”
開門見山。
朱元璋的眉毛似乎微微挑動了一下。
但表情依舊沉靜如水。“傅忠?”
他像是才想起來這個人,“傅友德的兒子?”
他身體微微后靠。“他還關著?”
馬淳心中一凜。
陛下記得清清楚楚。
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是。臣聽聞,他自上次詔獄問話后,至今已一月,仍羈押未釋。陛下,其妻胡氏身懷六甲,幾近臨盆,憂懼交加,今日特來臣處哭求……臣懇請陛下……體恤。”
朱元璋手指在案上輕輕敲擊。
篤……篤……篤……聲音在寂靜的大殿里顯得格外突兀。
“體恤?”他聲音里帶著冷意,“你如今是‘徐國公’,‘國舅爺’。求情開口便如此容易?那胡氏倒會找人。”
他話鋒一轉。“傅忠他爹傅友德,是朕倚重的國公。朕看在他爹份上,才未動刑,僅令他暫居詔獄,好生思過。怎么?你這國舅爺,還嫌朕處置輕了?”
“臣不敢!”馬淳立刻回道,“陛下,臣不敢妄言處置輕重。傅忠行事不謹,惹上是非,受些懲處理所應當。只是……陛下可知,那夜隨他去詔獄傳話的秦朗?”
朱元璋沒說話。
馬淳接著道。,“那孩子被嚴刑拷打,出來時已不成人形,只剩一口氣。臣為他清創包扎,肋骨折斷兩根,手臂皮開肉綻,內臟亦有損傷。若非僥幸,他只怕早已死在獄中。
“臣問他為何。他說,‘他們只要那半張印著太醫院私印的廢藥方’。”
馬淳的聲音平靜,卻字字誅心。“他們只想拿到那份無關緊要的方子去羅織罪證。而傅忠呢?他被關押一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大錯。僅僅因為一場荒唐的誤會?因為被都察院的御史撞見?陛下當初問臣,‘該殺嗎?’臣答,首惡當誅,脅從可憫。
“傅忠……絕非首惡。”馬淳的聲音帶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臣今日斗膽請陛下想一想。這牽連日廣的‘空印’一案,所縛所殺之人,其中有多少是真心瀆職,又有多少……又有多少是被恐懼裹挾,抑或僅僅是因循舊例?”
說完,他深深低下頭。等待雷霆或靜默。
大殿死寂。
朱元璋臉上依舊毫無波瀾。
良久。
朱元璋緩緩靠回寬大的龍椅。
他合上面前一本剛批了一半的奏章。
“來人。”朱元璋的聲音終于響起。
門外侍立的李二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奴婢在!”
“傳旨錦衣衛。”朱元璋每一個字都吐得極慢,“詔獄傅友德之子傅忠,即行釋放不得有誤。”
李二猛地抬起頭。
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愕。
隨即反應過來,“奴婢……奴婢領旨!”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馬淳懸著的心驟然一松。
他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脫力感,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氣,“臣……謝陛下天恩!”
“謝?”朱元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
馬淳的動作僵住。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
“你今日這聲‘謝’。”朱元璋的聲音平淡。,“是替胡氏肚子里的娃謝?還是替傅友德謝?抑或是……”
朱元璋的語調陡然下沉了,“替那秦朗謝?替那些‘不該死’的‘脅從’而謝?”
馬淳猛地抬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