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云環抱著他,感受到丈夫身體。
她仰起臉,淚痕未干,眼中卻盛滿比星光更亮的光彩。“夫君,你還不明白嗎?陛下準了你的求情,更采納了你的諫言!
“那區分的四類,那不易涂改的大寫數字,一旦詔令推行天下,就如同投石于湖,其漣漪所及,何止千千萬萬個傅忠?何止千千萬萬的傅家?
“那些原本因為一筆之差、一念之差就要人頭落地的無辜小吏,那些因循舊例糊里糊涂撞上刀口的小官,都將因此多一線生機!
“這普天之下,因你一言而得以保全的家庭,怕是數都數不清了!這不是大善大功,又是什么?你為咱們孩子積了大德了。”
她的話像溫熱的暖流,融化了馬淳心頭的最后一絲自謙。
是啊,他或許沒有濟世救民的雄心壯志,但今日所行,其影響遠超懸壺濟世的一方藥囊。
巨大的成就感環抱住自己,這不再是僥幸過關的輕松,而是親手推動歷史潮流的深切感知。
他反手更緊地抱住妻子,將臉埋在她淡淡藥草清香的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聲疲憊而滿足的低嘆:“累了,娘子,真的累了。想歇歇了。”
徐妙云心中一陣疼痛,滿是愛憐。
她松開懷抱,輕柔地替他按壓著緊繃的太陽穴,“什么也別想了,先歇著。我去給你盛碗安神湯,一直溫在小火爐上呢。”
……
轉眼間,距離謹身殿那場關乎千萬人生死命運的對談,已過去兩月有余。
洪武初年的金陵城,迎來了難得的和煦時節。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的空印大案,并未如歷史上記載和某些人私下揣測的那般,掀起腥風血雨,牽連無數人頭落地。
朝廷的通告貼滿各處告示欄,清晰地傳達著皇帝的諭旨:依罪行輕重明正典刑,首惡伏誅,協從者或謫或囚,亦有悔過認罪、揭發有功者得以寬宥。
雖仍有流血,仍有家破人亡的哭聲回蕩,但這規模已遠小于最初令人窒息的恐懼。
坊間暗自慶幸,官場亦心有余悸之余透出一絲松動。
那“脅從可憫”四個字,雖未寫入明詔,其代表的寬仁理念卻已在悄然間滲入了案件的判決。
與此同時,另一項影響更深遠的舉措,如無聲的潮汐,正迅速鋪滿整個王朝的肌理。
戶部與通政司衙署門前車馬喧囂,吏員們進進出出,搬運著一箱箱新印刷好的規章冊頁。
那封面之上,“朝廷賬冊文契統一記數法式”幾個正楷大字赫然在目。
翻開內頁,不再是過去那易于篡改的“一、二、三、十、百、千”,取而代之的,是那筆畫繁復、結構謹嚴的“壹、貳、叁、拾、佰、仟”!
布告文書張貼至每一府、每一縣、每一處倉廩衙門。
地方官們起初看著這些陌生的大字,眉頭深鎖,疑惑不解,甚至私下抱怨徒增繁復。
然而,當他們真正開始謄寫賬冊、開具契約,才悚然發現其中妙處。
再想如過去那般,在空白紙上悄然添上一筆,將“一”改“二”,“十”變“七”?在“壹”、“柒”這樣繁復的字體面前,立刻變得昭然若揭,如同禿子頭上的虱子!
更別提那些意圖在成文后偷偷更改數字的心思,幾近成為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