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道沉默的注腳。
隨時準備承接無處安放的絕望。
還有一次是在太平間。
一個穿著深灰色工作服的男人,年紀大概五十上下。
他蹲在角落一張簡陋的不銹鋼停尸床邊,動作很輕,像對待一件極易碰碎的珍寶。
他戴著一雙干凈的白色棉線手套,手很穩,正在仔細地幫停尸床上的少年合攏眼睛。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孩,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只是面色青灰,嘴唇毫無血色,額角和臉頰上有幾處明顯的擦傷和凝固的血跡,頭發里也沾著泥土,顯然遭遇了意外。
花白頭發的入殮師動作輕柔地拂過少年冰冷的額頭。
用濕了溫水的軟布,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擦去那些污泥和血痂,每一寸皮膚都擦得很仔細,連少年鬢角細小的絨毛也輕輕理好。
他的神情專注,平靜,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莊重,仿佛這冰冷的遺骸,仍能感受到這份無聲的尊重。
在不遠處的墻邊,少年的母親,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身體抖得像寒風里的最后一片枯葉。
手死死地摳著墻壁,指甲縫里嵌進了剝落的灰粉而不自知。
她死死咬著下唇,眼淚無聲地洶涌。
可她不敢倒下,不敢靠近。
那個穿著深灰衣服的入殮師,沒有催促,沒有打擾,只是繼續著他輕柔而精確的工作。
用干凈柔軟的毛巾,細細吸干水漬,隨后從旁邊的工具包里,取出一套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干凈衣服,棉質的,素凈的藍色,樣式是少年們常穿的運動款。
他把衣服在旁邊的臺子上展開,細致地撫平每一道褶皺。
然后,他極其小心地托起少年已經僵硬的肩膀和手臂,力道恰到好處,既要幫助遺體穿進衣服,又要盡量保持其姿勢的安詳。
每一個動作都帶著無法言說的細心與耐心,袖子套進去,拉直,扣上拉鏈,衣領擺正。
褲子也小心翼翼地穿上,褲腿拉平,拉鏈系好。
最后,他將少年額前幾縷沒擦干的濕發輕柔地梳向兩邊,讓這張年輕卻再無生氣的臉,顯得安寧一些,整潔一些,仿佛只是沉睡了。
做完這一切,花白頭發的入殮師才慢慢直起有些酸麻的腰。
他最后看了一眼少年平靜下來的面容。
眼神里有一絲幾不可察的嘆息。
然后他退開半步,對著那位已經哭得站立不住、靠著墻壁緩緩滑落的母親,微微躬身,做了一個無聲的邀請姿勢。
將這方寸之地,這生死之間最后的告別時刻,留給悲痛的母親。
母親靠近時,雖抱著遺體在哀嚎,但至少她看到的是她兒子比較體面的一面,而不是凌亂的血跡。
馬淳聽過不少大型車禍送進手術室的,有很多遺體不成樣,家屬看后,會給他們帶來二次心理上的傷害。
甚至馬淳還聽過,有些插著管子去世的病人,在拔管前,會將家屬請出去,然后讓殯葬業的人來清理。
因為一旦拔管子,內外壓失衡之下,遺體有可能會七竅流血。
那種場景,會讓本就崩潰的家屬更加崩潰。
而人死后的安詳,就是這些殯葬業從業者給的。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