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葬人的車走了,馬淳一直站在門口,望了很久。
“那些人……”馬淳開口,“那些做白事的……”
馬淳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話語。
“鋪子總喜歡開在醫館邊上、藥鋪邊上。我以前……只當是為了生意。”
徐妙云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丈夫。
“現在懂了。”馬淳緩緩搖了搖頭,“驟然失了至親的人。心肝像是被挖走了。腦子是懵的,手腳全是涼的。整個人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茫茫然,全然不知該怎么做。”
他抬起頭,看向徐妙云,“只有他們懂。知道每一步該怎么走。從凈面梳頭,到穿衣入殮。從扶棺穩輿,到安土為安。每一個環節都有講究,有規矩。”
“他們是在亡魂即將步入幽冥的那一刻,替手足無措的活人,撐起最后一絲體面,他們是在送人過那最深、最窄的一道河。”
“渡。”
他低低地說出這個字。
醫館里很靜。
馬淳也逐漸回想起,自己在現代當醫生時,看到的場景。
有那么一瞬,好像回到現代,那時候他在醫院見過兩個場景。
那是一個長長的走廊。
空氣里漂浮著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氣味。
急救室的紅色燈牌還亮著。
一個年輕的男人背靠著冰涼的墻壁。
身體一點一點滑坐在地上,他的衣服皺巴巴的,頭發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前,眼圈通紅,牙關緊緊咬著,腮幫都在顫抖。
一個穿著深色西裝、別著小小白色絹花的年輕人,腳步很輕地走了過去。
年輕人面色肅穆,帶著一種職業的沉重,他微微彎下腰,正要開口。
那個坐在地上的年輕男人猛地抬起頭,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
“滾——!”他用盡全身力氣跳起來,揪住了西裝年輕人的衣領,“你們巴不得人死對不對?!就這么等著!等著收尸是不是?!”
拳頭毫不留情地砸了下去。
帶著狂風驟雨般的恨意和無處發泄的悲痛。
捶打在深色的西裝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
那年輕的殯葬人沒有躲閃,也沒有還手,他只是微微側過一點頭,抿著唇,沉默地承受著那些混亂的拳頭。
唾沫星子濺到他臉上,他也只是閉了閉眼。
片刻后,那憤怒嘶吼的年輕家屬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拳頭軟了,揪著衣領的手也松開,整個人脫力般再次滑坐在地上,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嗚咽。
西裝被扯得有些凌亂的殯葬人,在原地沉默地站了幾秒鐘,他從內袋里掏出一張名片,素白,印著淡淡的黑色字樣。
他蹲下身,動作很輕,盡量保持在一個不會過分壓迫的角度,將那張名片輕輕放在嚎啕大哭的家屬身邊的椅子上,“……您看看這個流程。若有需要,隨時打電話。”
他頓了頓,又低聲補充了一句,“節哀順變。”
然后他站起身,沒有再看那個崩潰的身影,安靜地退到了走廊的盡頭。
隱入那片令人窒息的陰影里。
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