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秋雨剛歇,短暫偷得的半日清閑后,馬淳他們又投入到忙碌的生活。
午后,醫館里只剩下零星的病人。
徐妙云在看醫書,馬淳正給一位咳嗽的老者把脈。
小六麻利地收拾著熬藥的陶罐,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門外響起熟悉的、帶著點咋呼的腳步聲。
“馬兄!嫂子!”
傅忠人未到聲先至,粗獷的嗓門撞開了醫館的門簾。
他大步流星走進來,一張臉不知是趕路還是興奮,微微泛紅,額角還有點汗漬。
他今日沒穿那身惹眼的衣裳,換了一身半舊的短打,更顯出骨子里的爽朗。
徐妙云抬起頭,溫和一笑:“傅忠來了。”
馬淳也對傅忠點了點頭,示意他稍坐,手上并未停下對老者的診治。
“不急不急!”傅忠擺擺手,自己拉過一張條凳坐下,眼睛習慣性地在醫館里掃了一圈,像是在尋找什么有趣的談資,“嫂子身子越發熱利了!這氣色真好!”
“托你的福。”徐妙云淺笑應著,她知道傅忠無事不登門。
片刻后,馬淳為老者寫好了方子,叮囑幾句,目送老者離開,這才轉過身看向傅忠。
“你今日來,是為尊夫人取安胎藥?”
“哎,正是正是!”傅忠站起身來,“內子這幾日腰背是舒服些了,可又添了點腿腳浮腫的毛病。我就琢磨著,還是馬兄開的藥最是妥帖,安胎養氣也得繼續不是?勞煩嫂子再給配幾劑。”
徐妙云應聲:“好,我這就去給你抓藥。”
她轉向藥柜,熟練地取出相應藥材。
傅忠無事可做,人又閑不住。
他湊近馬淳,搓了搓手,那雙本就精神的眼睛里,八卦的火焰又開始燃燒。
“馬兄,你猜我今早進城辦貨,聽到了什么新鮮事?”他滿眼都是八卦。
馬淳正收拾案上的脈枕和紙筆,聞言動作稍緩:“哦?又有大事了?最近京里似乎頗不寧靜。”
“可不是嘛!”傅忠的聲音又忍不住拔高,興奮之情溢于言表,“這回不是京里頭,是松江府!松江府那邊出了件天大的奇事!”
他神神秘秘地又往馬淳這邊湊近了些。
“說是松江本地,有戶極有根基的大商賈!家私巨萬!聽清楚啊,是做朝貢海貿的!手里攥著朝廷的‘勘合’,專干這買賣,那真叫個富得流油!”
傅忠咂咂嘴,臉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表情,有幾分咋舌,更有幾分對奇聞異事的天然熱忱。
“結果你猜怎么著?”他瞪大了眼,“前兩日,闔家!連主子帶好些心腹仆從,幾十口人啊!一夜之間,在自己那深宅大院里,齊刷刷……自焚了!”
他用手比劃了一個“轟”的姿勢,語氣里滿是難以置信。
“燒得那叫一個干凈!據說大清早濃煙滾滾,衙役沖進去就剩一片焦炭瓦礫,人全沒了!救都來不及救!你說這奇不奇?怪不怪?好端端的,家財萬貫日子不過,跑去學那高僧焚身?還是全家一起?”
傅忠搖著頭,嘖嘖有聲:“太邪門了!這事兒在商賈圈子里都傳遍了,聽說連京城各衙門口都議論開了。有人說他們家怕是干了什么見不得光的勾當,惹來仇家上門尋仇,被逼得走投無路。還有人說,許是被下了什么南洋邪術蠱惑心智?嘖嘖,真真想不到啊!”
傅忠沉浸在自己的講述里,表情豐富變換,似乎沒注意到對面馬淳眼神的變化。
徐妙云捧著幾包捆扎好的藥走過來,恰好聽到傅忠最后幾句。
她眉頭微蹙,臉上也露出不忍和困惑:“全家……自焚?做海貿的?松江府?”
傅忠這才注意到徐妙云,連忙點頭:“是啊嫂子!就離咱這不遠的海邊兒!我聽到時,寒毛都豎起來了!”
他將藥包小心翼翼地接過去:“勞煩嫂子費心!回頭我讓內子親自來謝您和馬兄!”
付了藥錢,他又忍不住感嘆,“這事兒,怕是要成了懸案咯!誰能想得通?幾十口子人,沒一個往外跑的?都那么甘心?”
傅忠絮叨了幾句,見馬淳沒什么激烈的回應,以為他也被這奇事驚住了。
他收了收話頭,提著藥包:“得!藥也拿到了,得趕緊回去伺候著,家里那口子還等著呢!馬兄,嫂子,我先走一步!”
“慢走。”馬淳終于開口。
徐妙云也道:“路上小心些,夫人若有不適,隨時再來。”